6、永遠的嬰兒
這天下班后,張古找到馮鯨,問他:“那個永遠的嬰兒又出現(xiàn)了嗎?”
“怎么了?” “我覺得她可疑。”張古對馮鯨描述過那個詭異的男嬰。
“別疑神疑鬼。我們都進入戀愛階段了!” “你們見過面了?” “沒有。” “沒見過面談什么戀愛?”
“你太土鱉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個永遠的嬰兒在網(wǎng)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們每個周二的晚上都在網(wǎng)上碰頭,12點,約好的。我們聊天的地點叫——三兩個人。” 每個周二? 張古從馮鯨那里回來,在17排房看見了鎮(zhèn)長,他剛剛從卞太太家里出來,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張古:“鎮(zhèn)長。” 鎮(zhèn)長:“小張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約會去了?” 張古:“你不幫我介紹,我上哪里找去呀。鎮(zhèn)長,到我家坐坐吧。” 鎮(zhèn)長:“不去了,我還有事兒。” 卞太太對張古說:“鎮(zhèn)長聽說我們收養(yǎng)了一個孤兒,特意來看望。” 鎮(zhèn)長回頭對卞太太說:“有什么困難可以跟鎮(zhèn)政府說,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 卞太太:“沒什么困難,多一張嘴而已。” 鎮(zhèn)長:“另外,別忘了通過正規(guī)手續(xù)給這個小孩報個戶口。” 卞太太:“這幾天我就去。” 濃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鎮(zhèn)長走了。 他是一個好鎮(zhèn)長,辦大事有魄力,對小事很細心。絕倫帝小鎮(zhèn)的人都很佩服他。
鎮(zhèn)長走后,張古問:“嫂子,我問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嗎?” 卞太太有點疑惑,笑了:“怎么了?” 張古馬上意識到這句話有點誤會——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單身小伙子。他補充道:“我是問,以前每個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說:“經(jīng)常不在。” 張古的心猛地跳起來:“你……” 卞太太有點不好意思:“玩麻將。” 張古:“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時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還有我,三缺一。另一個牌友是9排的那個話務(wù)員,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們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們一玩就玩通宵的。”
張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張古:“噢,是這樣。” 卞太太:“張古,你怎么最近顯得這么神秘?連裝束都變了。” 張古笑了笑。 卞太太:“沒事了?” 張古:“沒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張古的心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張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話并不能證明永遠的嬰兒百分之百就是那個男嬰。如果卞太太固定每個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墒?,她每周有兩個晚上不在家,叉為什么周四不與三減一等于幾聊呢?難道,永遠的嬰兒每個周二和三減一等于幾聊天真的是一個巧合? 這復(fù)雜的問題讓業(yè)余的張偵探難以判斷。 到了周二的12點,張古準(zhǔn)時進入“三兩個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個永遠的嬰兒說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網(wǎng)上轉(zhuǎn)了幾個小時,就是不見那個永遠的嬰兒出現(xiàn)。 張古氣得差點把電腦砸了。 天亮了,張古給馮鯨打電話:“怎么回事?她為什么沒出現(xiàn)?” 馮鯨:“我也不知道??赡芩辉诩?。” 張古很沮喪:“下次,你再遇見她,把你們聊天的內(nèi)容給我留個記錄。” 下一個周二,張古沒有在電腦前監(jiān)視,那個永遠的嬰兒就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 三減一等于幾: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遠的嬰兒:考試,臨陣磨槍。抱歉,讓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減一等于幾:只要你不讓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遠的嬰兒:我不是那么無情的人。 三減一等于幾:考試過關(guān)了? 永遠的嬰兒:我老爸是當(dāng)權(quán)者,走旁門。 三減一等于幾: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見他? 永遠的嬰兒:私奔的話就免了這個環(huán)節(jié)。 三減一等于幾:我想先見見你。 永遠的嬰兒:還信不過我的性別呀? 三減一等于幾:一萬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現(xiàn),我的機器都有香氣。 永遠的嬰兒:媽媽說,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減一等于幾:外貌和靈魂有什么聯(lián)系嗎? 永遠的嬰兒:丑人內(nèi)心肯定險惡。 三減一等于幾:我不茍同你。 永遠的嬰兒:你會上當(dāng)?shù)摹?/p>
三減一等于幾: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永遠的嬰兒:我喜歡嬰兒呀。 三減一等于幾:充滿母愛? 永遠的嬰兒:你不喜歡嗎? 三減一等于幾:我可能只喜歡自己的孩子。 永遠的嬰兒:你母親就是你前世的嬰孩。你的嬰孩就是你來生的母親。 三減一等于幾:真讓人感動! 永遠的嬰兒:這跟輪回不是一回事。 都是類似的對話。 換了別人早灰心了。但是張古沒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們說—— 三減一等于幾:這個聊天室就剩下咱們兩個人啦。 永遠的嬰兒:這個世界就剩下咱們兩個人啦。
三減一等于幾:我喜歡這樣的寧靜。 永遠的嬰兒:有點冷。 三減一等于幾:你是寂寞。 永遠的嬰兒:離開吧。 三減一等于幾:再聊一會兒唄。 永遠的嬰兒:你答應(yīng)我,以后不要對任何人披露我們的交往。 三減一等于幾:沒有的事啊! 永遠的嬰兒:再見。…… 從這些對話里似乎看不出什么來。 難道這個永遠的嬰兒真是一個女孩?網(wǎng)上比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說的那句“以后不要對任何人披露我們的交往”讓張古感到駭異。
7、井 慕容太太的丈夫是個軍人。 他的駐地在草原上。那地方很遠,好像叫什么紅格爾。他現(xiàn)在不夠級別,還不能帶家屬,夫妻倆只好兩地分居。 他一年探一次家。 迢迢出生以后,只見過爸爸一面。 迢迢出生時才3斤重,身體狀況一直很不好。她厭食,經(jīng)常生病。慕容太太帶她到醫(yī)院看過很多次,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病,就是體質(zhì)弱。 全家人把迢迢當(dāng)成掌上明珠,特別嬌慣,她要什么給什么。全家人包括迢迢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這一天,慕容太太把那個男嬰抱回了家。沒想到,迢迢見了那個男嬰,“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使勁朝媽媽身后躲,極其恐懼的樣子。 她已經(jīng)會說一點點話,她一邊大哭一邊指著那個男嬰,驚駭?shù)卣f:“媽媽媽媽,打!打他!”…… “你這孩子,怕什么呀?”慕容太太不解地問。 “打!打他!”迢迢哭得更厲害了……
那天,迢迢一直躲避那個男嬰,一直哭鬧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慕容太太很著急,她弄不明白,迢迢怎么見了這個男嬰之后就像受到了巨大驚嚇?biāo)频? 過了幾天,迢迢似乎好了點,不再哭鬧了,但是她還是不肯跟那個男嬰玩。 又過了幾天,迢迢勉強跟那個男嬰在一起玩了,卻沒有消除對他的排斥,什么玩具都不讓他碰。 一次,為了搶奪一個布娃娃,他倆打起來。慕容太太急忙過來把男嬰抱到一旁。 布娃娃到底落在了男嬰的手里。 迢迢哇哇大哭,她指著男嬰還是說:“媽媽媽媽,打,打他!” 慕容太太又拿來一個布老虎,塞給迢迢:“迢迢乖,玩這個。” 迢迢哭得更厲害了,指著那個男嬰說:“打!打他!” 慕容太太沒辦法,就過來對男嬰說:“妹妹哭了,你把這個布娃娃給她,聽話。” 男嬰不說話,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慕容太太撿起來,吹了吹灰土,給了迢迢。
迢迢委屈地拿起布娃娃,一個人玩去了。 慕容太太把男嬰放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找了一個動畫片,說:“咱們看電視,看動畫片,可好看了。” 迢迢蹣跚地走過來,“啪”地閉了電視。然后,她敵意地看著那個男嬰。她這幾天剛剛學(xué)會開關(guān)電視機。 男嬰指著迢迢,對慕容太太“嗚嗚咿咿”地說著什么,好像在告狀。 慕容太太又打開電視,對迢迢說:“迢迢,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迢迢很犟,又一次閉了電視。 慕容太太嘆口氣,強行把迢迢抱到臥室去。她回來正要為男嬰打開電視,就傳來迢迢驚天動地的哭聲。
沒辦法,慕容太太只好說:“叉,咱不看了。” 男嬰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fā)上…… 晚上,慕容太太把迢迢放在自己的左邊,把男嬰放在自己的右邊。 迢迢還在吃奶。她扒開媽媽的內(nèi)衣,小嘴裹住媽媽的一只奶頭,吸吮。 男嬰在另一邊老老實實地看。 慕容太太的心中有一點難過,就問:“叉,你吃嗎?” 男嬰還在看,他的嗓子微微動了動。 慕容太太用一只胳膊把他的腦袋抱起來,讓他吃另一個奶頭。 迢迢大哭,奮力推男嬰。推不走,她就狠狠撓了他一下。那男嬰的小臉上立即就有了幾條指甲印,慕容太太嚇得趕快把他推開了。
男嬰仍然沒有哭,他愣愣地看迢迢。 慕容太太對迢迢說:“你怎么能欺負人呢?壞孩子!” 迢迢哭得更委屈了,蹬著腿。 慕容太太只好抱住她:“好了,別哭了,媽媽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嗎?” 迢迢還在哭。 慕容太太說:“你要什么?媽媽都給你。” 迢迢想了想,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說:“我要吃糖!” 不管怎么嬌慣,平時慕容太太從不給迢迢吃糖,她天生氣管就不好,總咳嗽。 慕容太太嚴肅地擺擺手:“就是不能吃糖,牙會黑的。” 迢迢又張開嘴大哭起來。 慕容太太:“好吧,小祖宗,我給你拿去。”說著,她下床拿了一顆糖,剝開,遞給迢迢。 迢迢吃了糖,好像心滿意足了。心滿意足了一陣子,她又看見了男嬰,立即不高興了,用手做著打他的動作,說:“不要!不要!” “好,不要他。”慕容太太一邊說一邊伸手把燈關(guān)掉,說:“那個小孩走了。”
迢迢沒有懷疑,她幸福地抱住了媽媽…… 睡到半夜,起風(fēng)了,窗戶被吹得“啪啦啪啦”響。 迢迢在睡夢中又好像受到了什么驚嚇?biāo)频目摁[起來。慕容太太被驚醒了,她抱起迢迢輕輕地悠,為她哼著搖籃曲??墒撬€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媽媽媽媽,打!打他!……” 房子里漆黑。慕容太太有點瘮。 最近,慕容太太總想,迢迢這樣霸道,不容人,長大怎么辦? 其實,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大約半個月之后,迢迢就和男嬰玩到一起了。 慕容太太正在為戍邊的老公織一件毛衣。她抬頭看窗外,迢迢正和男嬰一起追氣球。那是一只綠色的氣球,而迢迢和男嬰都穿著紅色的衣服,一幅鮮艷的孩童嬉戲圖。 迢迢在咯咯笑,男嬰也在咯咯笑。天瓦藍瓦藍的。 慕容太太感到生活很美好。 當(dāng)她又一次抬起頭的時候,卻嚇得大驚失色——兩個孩子追隨那只綠色的氣球,跑到了院子外的井邊! 那井是17排房的公共汲水點。 迢迢離那井只有一尺遠,一轉(zhuǎn)身就會掉下去。而那個男嬰正趴在井邊朝里望。 慕容太太想喊又不敢喊,她不敢驚嚇?biāo)麄儭K林粑騼蓚€孩子走去,一邊走雙腿一邊不停地抖。
她悄悄來到他們身邊,猛地把男嬰抱起來,又用另一條胳膊夾起迢迢。 回到屋子里,慕容太太把兩個孩子狠狠訓(xùn)斥了一番。 迢迢大哭。那個男嬰則嚇得縮到屋角,老老實實地看著慕容太太…… 自從這次以后,迢迢和男嬰再也不敢去井邊玩了。 慕容太太的家沒有電腦。小鎮(zhèn)有電腦的人家極少。 張古覺得,這下終于可以弄清楚永遠的嬰兒到底是誰了。 他打電話問馮鯨:“最近,那個永遠的嬰兒還在網(wǎng)上跟你碰頭嗎?” 馮鯨:“沒有啊。” 張古:“這就對了。” 馮鯨:“為什么?她說她又要考試。” 張古:“那是騙你——永遠的嬰兒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沒有電腦!” 馮鯨:“真嚇人。” 張古:“不信走著瞧,你的美眉最近不會有任何消息。” 可是,過了幾天,馮鯨卻給張古打來電話,他笑著說:“你別亂猜疑了。昨天,我們又聊了半宿。” 張古動搖了:真的是自己搞錯了? 如果永遠的嬰兒真的是那個男嬰的話,只有一種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將的時候,悄悄潛入卞太太的家,進入那個另類世界和三減一等于幾碰頭——小鎮(zhèn)很安寧,夜不閉戶是經(jīng)常的事。
張古想象:在這個人聲鼎沸、陽光普照的人世間,陰暗潮濕冰冷的男嬰很孤獨。 在這個世界上,平等的人們都擁有話語權(quán),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說話,有人說的是良言,有人說的是廢話。只有他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他只有耳朵,天天聽別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網(wǎng)上,在那個隱形的虛擬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嬰兒的表皮,開口說話。 在這個世界里,只有三減一等于幾一個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時間,男嬰沒有電腦了,他像吸血鬼好長時間沒有喝到血一樣,臉色紙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終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進她的家…… 張古覺得,假如這種猜測成立,那么就說明這個男嬰還曾經(jīng)潛入過自己的家,隨身聽里那個嬰兒古怪的笑聲就是佐證。
張古走到房間外,深深吸了一口陽光。 陽光暖洋洋,讓人心里很踏實。這一刻,張古又對自己的想象表示懷疑了。 的確,他的一切不祥預(yù)感僅僅是預(yù)感而已。到目前為止,小鎮(zhèn)很太平,沒出什么事。沒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沒有地震,沒有瘟疫,沒有誰瘋掉……只是他的隨身聽里出現(xiàn)了莫名其妙的聲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周德東的盒帶出了什么問題!說不準(zhǔn),就是馮鯨搞的鬼呢。這個鬼東西不是還用“三減一等于幾”這個算術(shù)題嚇過自己嗎? 慕容太太抱著那個男嬰溜達過來。
天很藍,云很白,風(fēng)很輕。在這樣好的天氣里,連仇人都會相親相愛。 她跟張古打招呼:“沒上班呀?” 張古笑了笑,說:“休假。” 她停到張古跟前,放下那個男嬰。 地上有幾只雞雛在覓食。那個男嬰穿著開襠褲,興奮地揮動小手,“嗚咿嗚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雞雛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樣子向那些小生靈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著他說:“這孩子很聰明,剛來的時候根本不會玩積木,現(xiàn)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著,她情不自禁地講起他的一些充滿童趣的小故事,她覺得十分好玩,講著講著自己都笑起來。 張古不覺得有多好玩,不過,這時候他覺得叉真的是一個嬰兒。 迢迢對男嬰的排斥一直沒有根除。 她經(jīng)常為搶奪一個電動汽車,或者開關(guān)電視機,把男嬰撓出血。 可是,男嬰沒有打過迢迢。他的個頭比迢迢高一點,他的力氣也應(yīng)該比迢迢大,但是他從來不還手。迢迢撓他,他就朝后縮。 大家都夸男嬰懂事。 迢迢的驚嚇一直沒有平服,夜里她還是沒完沒了地哭,嘴里喊著:“媽媽,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對男嬰的排斥當(dāng)笑話講給大家。孩子的事情,沒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個人聽了后感到很驚怵,他就是張古。 他的腦海里突然迸出一個可怕的假想:小鎮(zhèn)上并不是只有一個男嬰,而是有兩個,明處有一個,暗處還有一個?;蛘呤且粋€在外面,一個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見男嬰身后擋著的那個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見男嬰里面包藏的那個了…… 他為這個假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買回了一塊布料,蔥綠色,很鮮嫩,她想用它縫制一條連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飽了兩個孩子,慕容太太在床上擺了一堆玩具讓他們玩,然后,她拿出那塊布料,出門到連類的服裝店去了。 只有一百米遠,她把布料送過去,再量量身體的尺寸,用不了10分鐘。 連類把她的家隔成兩個房間,外面做服裝店。通過一個門進去,就是連類的生活空間。 慕容太太進了服裝店,連類沒在。慕容太太朝里面喊了一聲:“連類!” 沒有人應(yīng)。
她又喊了一聲:“連類!” 還是沒有人應(yīng)。 她只好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喊了一聲:“連類,你在嗎?” 這次,她聽見連類在里面說話了:“是慕容太太嗎?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沒有走。大約過了5分鐘,連類才走出來。慕容太太覺得里面好像還有一個人。她感到很奇怪:連類在里面干什么呢? 慕容太太:“連類,我來做一條連衣裙。” 連類掩飾著自己的不自然,說:“這布料真漂亮,挺貴吧?” 慕容太太:“其實很便宜的。” 連類四處找軟尺。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反復(fù)在一個地方翻了好幾遍。 終于找到了。她開始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囑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后,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寧靜,和平時一樣。悲劇沒有任何征兆。 她走進屋子,看見那個男嬰還在床上玩玩具。他使勁地揪著一只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來。
迢迢不見了。 慕容太太就有點發(fā)憷。 她急步到各個房間看了看,沒有!地窖里,床底下,窗簾后,衣柜中,都沒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沒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蕩蕩。“迢迢!——迢迢!——” 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幾乎在那一刻斷定了心愛的女兒就在那里面。 她的腿劇烈地抖動起來,費好大的力氣才邁開步子。 來到井邊,她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那紅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兒。她好像是頭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癱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個跑過來的。 鄰居們很快都跑過來了。 李麻腰上系著繩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憐的迢迢抱上來。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沒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嗆死的,鼻孔滲出幾滴黑黑的血。她額頭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經(jīng)死了。慕容太太當(dāng)場昏過去。
大家趕緊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終于醒來了,抱緊迢迢號啕大哭,又背過氣去…… 迢迢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來了,他們肝腸寸斷,哭成一團。那情景極為凄慘。后來,迢迢的尸體被放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鄰居們靜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個男嬰好像第一次見到這種場合,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他老老實實地縮在床角,膽怯地看著這一切。 張古也在場。他在痛苦地思索:這男嬰到底有幾個? 出事了,慕容太太家沒有人照顧男嬰,就把他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迢迢的爸爸接到了電報,很快飛回來。這個可憐的人,他只和女兒見過一面。他椎心泣血,一言不發(fā),默默地處理著后事。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個井里。17排房的居民一起動手把那個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墳?zāi)?。大家不可能再飲用溺死迢迢的水。又鑿了一眼井。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從早哭到晚?/p>
8、鬼沒 大家都認為慕容家的事屬于意外之災(zāi)。沒有人警惕。 除了張古。 張古除了戴著鴨舌帽,墨鏡,叼著煙斗,又配了一個文明棍。 他不能斷定一切都是那個男嬰干的,他不能斷定那個男嬰到底是什么,他不能斷定17排房到底有幾個男嬰,但是他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來自那個男嬰的一股喪氣。 這喪氣彌漫在小鎮(zhèn)上空。 這天,張古看完電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見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在動,好像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張古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腳步,仔細看,隱隱約約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著張古。 過了一會兒,他跑到柵欄前,靈巧地越過去,不見了。他跑得特別快,十分地敏捷。 張古快步來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見那個男嬰正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玩積木。他確實已經(jīng)摞得很高了,像一個奇形怪狀的房子。
張古悄悄退回來。 張古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貍貓?是不是野地里竄來的狐貍? 如果真是男嬰,是哪一個男嬰? 張古和警察鐵柱是同學(xué)。 他決定和鐵柱談一談,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談?wù)勛约旱目捶ā?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鐵柱家。 鐵柱家挺窮的。張古自己帶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對鐵柱講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里猜想的一切。 鐵柱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個孩子?不可能!” 張古:“我覺得就是他。” 鐵柱:“你是說他是鬼?” 張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許還不會這樣害怕?;钜姽恚撬阄议_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鐵柱:“我認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張古:“還有一種可能,我想過很多次了——這個男嬰是正常的,還有一個我們無法看見的另一個男嬰……”
鐵柱趕緊說:“張古,你別說這件事了,換了頻道吧,別嚇得我夜里不敢撒尿。” 不管張古怎么說,鐵柱就是不信。 后來他們又聊了一些鎮(zhèn)政府大院里的事。 張古10點多鐘離開了鐵柱家。 他剛一出門,就被土坷拉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間,看見 面前有一個黑影,那黑影明顯想躲避,卻沒有來得及。 張古站穩(wěn)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爛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鐵柱家房子的陰影中,不知要干什么。 她和張古兩個人愣愣地對視了片刻,終于,她低下頭去,匆匆地離開了。
張古暗暗地想:這個老太太在跟蹤我嗎?難道,她真的要收我的頭發(fā)? 這天,張古在辦公室里給馮鯨打電話。 張古:“最近那個永遠的嬰兒和你接頭了嗎?” 馮鯨:“上個周二我們聊了很久。” 張古:“你這家伙,怎么不告訴我?” 馮鯨:“我覺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張古:“為什么?” 馮鯨:“你看看你,戴著鴨舌帽和墨鏡,叼著煙斗,拄著文明棍,懷疑這懷疑那,你想當(dāng)偵探都快瘋了。醒醒吧兄弟!” 張古:“是你們該醒醒了。” 馮鯨突然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恐怖?” 張古氣囊囊地說:“自從你問我三減一等于幾,我還真覺得你很可疑。” 馮鯨:“你連這個問題都害怕,那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有人問你口袋里有多少錢,你害怕嗎?有人問你什么時候過生日,你害怕嗎?有人問你去北 京怎么走,你害怕嗎?……” 張古:“這些都跟你那個問題不一樣。”
馮鯨:“下次我保證對你說的所有話都不帶問號。” 張古:“你告訴我,永遠的嬰兒又說什么了?” 馮鯨:“我對她講了那個男嬰的事,剛剛開頭她就不讓我講下去了,她說她害怕。” 張古:“還有呢?” 馮鯨:“我不想再對你說了。而且我們已經(jīng)約定好,以后在網(wǎng)上聊天的時候隱藏對話,任何人都別想偷看。” 張古:“馮鯨,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見個面?” 馮鯨:“她家住在江南一個風(fēng)景秀麗的小城,八千里路云和月,說來就能來呀?” 張古:“那你讓她給你發(fā)一張照片總可以吧?” 馮鯨:“假如她是假的,弄一張照片蒙混過關(guān)還不容易?即使她過去對我說她是萊溫斯基都沒什么問題。” 放下電話之后,張古發(fā)覺身后站著一個人。他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劉亞麗。她怎么不聲不響? 劉亞麗笑了一下:“什么永遠的嬰兒?你說的怎么跟黑話似的?” 張古:“一個網(wǎng)友。” 劉亞麗引開話題:“鎮(zhèn)長要下鄉(xiāng)檢查各個村的小學(xué)校,讓我跟他去做一下記錄。你給安排一下車。”
張古:“好吧。” 劉亞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張古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F(xiàn)在,他覺得很多人都可疑。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連類家,都沒有電腦。只有卞太太家有電腦。 張古在心中打定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這個周二,天黑之后,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里埋藏起來。他要親眼看見,那個男嬰怎么溜進卞太太家,怎么操作電腦…… 卞太太她們今夜照常打麻將,還是那四個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隊了。慕容太太還沒有從悲傷中徹底解脫,打麻將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里有一個小花圃,旁邊有一個澆花的水缸,很大。張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后面。 直覺告訴張古,男嬰今夜一定會來。 他要說話,即使是以一個虛假的形象說話…… 天很黑,風(fēng)很大,花草瑟瑟。那條總在張古家門口叫的狗又叫喚起來,它的聲音好像很遙遠。
張古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溺死迢迢的那個地方——盡管他很愛迢迢,可是仍然覺得有點瘆。 卞太太家的門一直沒有動靜。 張古一邊緊張地盯著那扇門一邊緊張地想象…… 那個男嬰在夜色的掩護下出現(xiàn),他靈敏地溜進卞太太家門…… 他沒有開燈,而是麻利地打開電腦,上網(wǎng),進入聊天室,用手指一行行說話…… 卞太太的房子里很黑…… 電腦屏幕的光射在男嬰的臉上,十分蒼白,很恐怖…… 男嬰說:我的眉毛很漂亮…… 一個黑影突然從張古的眼前跳過去,他嚇得一哆嗦。那黑影叫了兩聲:“喵——喵——” 他松了一口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風(fēng)越來越大。那條從來不露面的狗好像永遠不睡覺,它依然孤獨地叫著:“汪!汪!汪!” 張古想回家,把所有的窗子關(guān)嚴,睡大覺。 想歸想,他還是咬咬牙挺下去了。他發(fā)誓,今夜他一定要看到真人,查出真相,聽到真話,找到真知。 他裹緊外衣,死守。 睡意一次次襲來,他幾次都差點睡過去。每次,他激靈一下醒過來,第一個反應(yīng)都是回頭看一眼溺死迢迢的地方,然后再轉(zhuǎn)回來看卞太太家有沒有什么情況。 直到天一點點亮了,那個狡猾的家伙并沒有出現(xiàn)。 張古再藏下去沒有意義了,因為太陽已經(jīng)一點點照到他的屁股上。 他在心里憤憤地罵起來,不知是罵那個男嬰,還是罵自己。然后,他哈欠連天地站起身,回家了。
進了門,張古馬上給馮鯨打電話,他要證實一下昨夜永遠的嬰兒沒有在網(wǎng)上出現(xiàn)。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張古:“是馮鯨嗎?” 馮鯨:“你搗什么亂?這么早打電 (此處少了一些字兒)
9、根除 幾個月過去了,那個男嬰的個頭似乎沒有長。他還是不會說話,還是不哭。偶爾,他咯咯笑,他的笑有點怪,臉上像涂了膠水,干巴巴的。李麻甚至懷疑他是個啞巴。不過,他沒有放棄教他說話。 “爸爸!”李麻說。 叉傻乎乎地看著他:“嗚咿。” “媽媽!”李麻又說。 叉:“嗚咿。” 熊熊被逗得咯咯直樂,學(xué)他:“嗚咿——我看你像個嗚咿。” 李麻和太太都是性欲很旺盛的人,他們幾乎每天夜里都熱火朝天地做愛。 李麻為了美好的夜生活更加美好,專門為叉打造了一張小床,把他和熊熊都放到另一個房子睡。 這天,李麻的朋友結(jié)婚,他去喝喜酒。那個朋友離異,是第二次結(jié)婚。 李太太知道李麻貪杯,他走的時候,她特意囑咐他:“你千萬少喝酒啊。”然后她貼在他耳邊說:“只要你不喝醉,今夜我好好伺候你。” 天黑了,李麻還沒有回來。
李太太知道,他回來還早呢,他每次出去喝酒都是這樣。正巧這天是周四,又可以湊齊人手打麻將了。她把熊熊和叉哄睡,出去了。 幾個女人在卞太太家又壘上了長城。 大約快半夜的時候,李太太有點不安。李麻能不能醉倒在半路上?結(jié)婚的這個人是李麻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會爛醉如泥的。 李麻長這么大第一次喝這么多白酒——兩瓶,60度草原白。 他第一次在酒后這么強烈地想老婆。 他是被新郎攙扶出來的。他當(dāng)時心里還清楚,死活不讓新郎送,自己踉踉蹌蹌回家了。李麻不管喝多少酒,他都能自己走回家,特別神。 而今天,他走不了了,他是爬回來的。 好在他找到了家門。他爬過門檻,爬上沙發(fā),昏睡過去,鼾聲如雷,用棍子都打不起來了。 李太太越來越擔(dān)心。終于,她隱隱約約聽見一聲慘叫。 是李麻的聲音! 她把麻將一推,對那三個女人說:“好像有動靜,我得回家看看,你們等等我啊!”然后,她三步并兩步地朝家里跑去。 果然,她聽見了李麻痛苦的喊叫聲,越來越清晰。 她沖進房子,打開燈,看見老公雙手捂著褲襠,嗷嗷地叫。他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像要死了似的。他的雙手間流著紅紅的血,觸目驚心。 李太太驚慌失措:“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掰開李麻的手,看見老公褲子上的拉鏈開著,血淋淋的——他的陽具被人割掉了。李太太的脊梁一下就斷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來人哪!快來人哪!” 鄰居們很快都起來了,跑進李麻家。 張古反應(yīng)最為敏捷,在大家亂成一團的時候,他已經(jīng)打電話叫來了小鎮(zhèn)惟一的一輛出租車——大尾巴吉普,把李麻的兩部分都放到車上,向小鎮(zhèn)醫(yī)院急馳而去。 急診。
值班醫(yī)生為李麻做了必要的處置,由于設(shè)備和技術(shù)問題,他們讓家屬立即把李麻送到縣醫(yī)院去。 李太太緊緊抱著不幸的老公,連夜趕往縣醫(yī)院。那驚天動地的引擎聲漸漸遠去,終于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目擊真相的星星緘默不語。 鐵柱及時趕來。 他在現(xiàn)場嚴密地勘察了一番,沒有任何收獲。 他懷疑兇器是李麻的那把削骨如泥的殺豬刀??墒?,這個懷疑很快被否定了,因為那把殺豬刀正正當(dāng)當(dāng)放在李麻家的天花板里,那是怕熊熊夠到。鐵柱登梯子把它取下來,看見它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血跡。 接著,鐵柱詢問了一些相關(guān)的人,做了筆錄。 第二天,鐵柱又來到縣醫(yī)院,向李麻詢問當(dāng)時情況。 李麻說:“我醉得不醒人事,只感到好像下身被什么咬了一下,咬得特別狠,當(dāng)時也沒出聲。等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用手摸了摸,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伙沒了,還有血,這時候才感到痛,叫出聲來。” 鐵柱:“你肯定你是在到家之后被割的?” 李麻想了想:“差不多。” 鐵柱:“當(dāng)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身旁有什么人?” 李麻:“沒有。” 總共就問出這么多。 鐵柱感到這事情很詭譎,很詭詐,很詭秘。那個兇手是一個高手,他手起刀落,斬草除根。他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李麻的陽具永遠地沒有了,他被一個看不見的人繳了械。 鎮(zhèn)上人都在傳說這件事。 有人猜:李麻喝醉了,到哪里去調(diào)戲女人,被人家的男人給割了;有人干脆猜測是他喝醉了自己割的。 無論是誰割的,一個重要的物證都不可缺少——刀,可是,竟然一直沒有找到那把至關(guān)重要的刀。 半個月后,李麻夫妻回來了。這段時間,熊熊和叉一直由慕容太太照看。
李麻的男人陽剛之氣似乎一下就泄光了,他的臉色蒼白,走路弓著腰。而李太太則滿臉憔悴,一下老了十歲。 她追悔莫及,假如,那天她不去打麻將,而是在家等他,那么就不會出這橫事…… 她的幾個牌友都來了。她們是女人,對這種事不好多說什么。她們很愧疚,假如那天晚上她們不拉李太太打麻將…… 那個正在度蜜月的新郎也領(lǐng)著新娘來了。他們也滿懷歉意,假如那天不讓李麻喝那么多酒…… 李麻很爽快:“這事兒誰都不怪,命中注定的。反正我已經(jīng)有兒子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接著他又笑著說:“而且是兩個兒子。” 大家散去后,張古出現(xiàn)了,他極為關(guān)注這個事件。 張古:“李大哥,你仔細回憶一下當(dāng)時的情況。” 李麻:“當(dāng)時就是那樣。我實在是喝醉了。” 張古:“你自己覺得可能是誰干的呢?” 李麻:“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甚至懷疑……是被狗咬下來的。” 張古覺得這倒有可能——李麻爬到了家門外,解開褲子撒尿,一條惡狗撲上來,一口把那東西給咬去了…… 但是,張古并不死心——那個男嬰在哪里,哪里就出事,太怪了。
張古又說:“你走在路上的時候,看沒看見身后有什么跟隨?或者,聽沒聽到身后有什么動靜?你到家之后,房間里有沒有什么異常情況?” 李麻想了半天,說:“確實沒有。” “別急,再想想……” “……在出事之前,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什么夢?”張古警覺起來。 “我夢見了一個小孩子,圍著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讓我抱他……” 張古的心一下又懸起來了。 張古有多次類似的經(jīng)驗: 比如,一次他白天睡著了,耳邊的收音機沒有關(guān),那里面播放的內(nèi)容就變成了他夢中的內(nèi)容,但是多少有點變形。當(dāng)時收音機里播送農(nóng)村小麥豐收,他就夢見他來到金燦燦的麥地,農(nóng)民很爽快,對他說,你拉一車走吧…… 再比如,一天傍晚,他睡著了,媽媽一直在他前面的沙發(fā)上織毛衣,偶爾還走到他腦袋前取什么東西,他隱隱約約都看到了。他夢見媽媽一邊織毛衣一邊說:這是我給你織的最后一件毛衣了,以后我想織都織不成了,眼睛跟不上了…… 出事前,李麻偏偏夢見了一個小孩子,他在黑暗中圍著李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10、誰都別想離開 其實,不僅僅是張古感到了不祥,卞太太也感到了不祥。 她想起,這個男嬰莫名其妙就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上;她想起,這個男嬰在張古家過了一夜,張古的錄音機里就有了古怪的哭聲;她想起,這個男嬰放在慕容太太家,迢迢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她想起,這個男嬰放在李麻家,李麻就不明不白地殘廢了…… 現(xiàn)在,只剩下她家沒有出事了。 下一個,就輪到她家了? 這天早上,卞太太給老公打了一個長途電話,她要他馬上回來。她老公叫卞疆。 他說:“生意正忙,我回不去。” 卞太太:“家里要出大事了!” 他問:“怎么了?” 她就在電話里把17排房發(fā)生的事對卞疆講了一遍。 他朗朗地笑了:“難道這些事都是那個嬰兒干的?” 卞太太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覺得在那個嬰兒的背后好像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輕輕地說:“好了,我馬上回去。” 果然,次日上午,卞太太就看見老公風(fēng)塵仆仆地走進了家門。 卞疆是個商人,他除了錢,什么都不相信。其實,他回來只是想給無助的太太一個安撫。不管她把那個男嬰說得多可怕,他都淡淡地笑。 但是,卞太太堅決要搬家。 卞疆:“一點必要都沒有。” 卞太太:“要不,你就別做生意了,回來天天陪著我。”說著,她的眼睛就濕了。 卞疆想了想,說:“好吧,搬家。我給你買鎮(zhèn)上最好的房子。”卞家挺有錢,在小鎮(zhèn)算是首富了。
卞太太:“我要住樓。開糧店的霍三九剛剛蓋了一棟,二層的,他家要搬到城里去,這幾天他正在賣呢。那樓在鎮(zhèn)南,離這里最遠。” 卞疆:“我們現(xiàn)在就去看房子。” 夫妻倆來到鎮(zhèn)南,看了看那棟二層的樓,很滿意。只是價錢太高了。他們和房主談了談,對方一口價,不減。 卞疆有點猶豫——要買下這房子,基本上就花掉了他家全部的存款??墒牵逄f什么都要買。卞疆拗不過她,一咬牙,成交了。 雙方約定三天后交錢。 在回家的路上,卞太太心情特別好,她就要離開可怕的17排房了! 當(dāng)天下午,卞疆和太太就到銀行把錢取出來了。鼓溜溜一提包人民幣。
他們剛回到家,就聽見李太太在外面喊:“卞太太,我把叉給你送來了。”她的腳步聲很響,“噔噔噔噔”進了院子。 卞太太有點緊張地看了看老公。卞疆雖然不相信太太的懷疑,但是這兩天太太一直對他描繪那個恐怖的嬰兒,耳熏目染,此時他也有點發(fā)憷。 李太太抱著那個男嬰進了門。 卞疆直盯盯地看那個男嬰。他在李太太懷里專注地吃著一根冰棍,吃得很不干凈,嘴邊臟兮兮的。 李太太大聲說:“喲,卞疆,你回來了!” 卞疆一邊把那裝錢的提包放進床頭柜一邊說:“在外面跑累了,回來歇一歇。” 李太太:“好好歇一歇吧,賺錢還有夠?” 卞疆:“也沒賺多少錢。” 李太太把男嬰放到床上,對卞疆說:“瞧,你家多了一個兒子。”接著,她對卞太太說:“輪到你家了。” 卞太太假裝親近地摸了摸男嬰的臉蛋,說:“好的,你放心吧。” 卞疆一直在看那個男嬰,他覺得這個孩子除了長得有點丑,似乎很正常,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樣。 李太太說:“那我走了。” 卞太太:“坐坐唄?” 李太太:“我還得去屠宰廠取下水。” 李太太走后,卞疆抱起了那個男嬰,試探著逗他玩:“叉——叉——嚕嚕嚕嚕嚕嚕!” 他竟然被卞疆逗得笑起來。 卞疆小聲對太太說:“這孩子沒什么。” 太太瞟了那個男嬰一眼,欲言又止。 后來,卞疆把他放在沙發(fā)上,讓他自己玩玩具,他跟太太一起去做飯了。
在廚房里,卞太太小聲說:“你不要當(dāng)那個孩子的面說什么。” 卞疆:“他聽不懂。” 卞太太:“我總覺得他什么都聽得懂。” 卞疆:“咳,你別自己嚇自己了。今晚,我摟他睡。” 卞太太:“別!我害怕。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咱們小心點總不是壞事。” 卞疆色迷迷地說:“那我就摟你睡。” 吃晚飯的時候,叉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他還是不吃肉,專門吃青菜。 卞太太一邊吃一邊冷冷地看著他那似乎很無辜的眼睛…… 晚上,卞疆躺在這個男嬰身邊,哄他睡覺。他輕輕拍著他,唱著搖籃曲:“小寶寶,真乖巧,靜靜睡著了……” 男嬰靜靜睡著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有點陰虛虛。他的身上被各種猜疑纏繞著,就像毛發(fā)一樣,里三層外三層,越來越看不清他的實質(zhì)。 卞疆把他抱起來,放在了里屋的床上。這期間,卞太太覺得那房款放在床頭柜里不安全,又把它塞到了沙發(fā)底下。 夫妻倆鉆進被窩。 卞太太在黑暗中輕輕說:“你別睡啊。” 卞疆:“為什么?” 卞太太:“我睡著了你再睡。” 卞疆:“好,我等你。你睡吧。”卞疆說著,摟緊了太太。 那個男嬰睡的屋子杳無聲息。
過了一陣子,卞太太輕輕問:“卞疆,你是不是睡著了?” “沒有,等你呢。”卞疆在黑暗中說。 又過了一陣子,卞太太又輕輕說:“卞疆……” 他沒有聲音了??謶忠幌掠可媳逄男念^……天亮了。吃過早飯,卞疆要去交房錢。 他打開床頭柜,沒看見那提包錢。卞太太正不情愿地喂那個男嬰吃飯。她說:“我移到沙發(fā)底下了。” 卞疆彎腰看沙發(fā)底下,說:“沒有啊。” 卞太太說:“不可能。” 她放下飯碗,來到沙發(fā)前,找了半天,什么都沒有!她傻了。 卞疆說:“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放在沙發(fā)下了?” 卞太太帶著哭腔了:“就是啊!” 說完,她發(fā)瘋地把沙發(fā)跟前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最后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淚嘩嘩淌下來。卞疆也傻了。 他們?nèi)康姆e蓄,都不見了。那個男嬰坐在桌前,靜靜看著他們。卞太太感覺他好像在說:你們走得了嗎?她的眼里幾乎噴出了怒火,她想朝他大吼一聲:滾!——但是終于沒有吼出來。 她怕他。 卞家被鎖定在了17排房。 誰都別妄想離開這里。 卞疆的心情極其糟糕。那些錢是他多年來一分一文積攢起來的。那是他的血汗錢。
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難道那錢插翅飛了?難道暗中真有人不允許他們離開17排房?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男嬰好像感覺到這個家遇到了倒霉的事情,他變得更乖,總是一聲不響,在角落里靜靜看著大人的一舉一動,眼神像貓。 自從丟了錢,卞太太對男嬰更是充滿了深仇大恨。她很少對他說話,偶爾叫他吃飯或者叫他睡覺,也是粗聲大氣,態(tài)度極其不好。 每次卞太太叱喝他,他都很害怕,不安地觀察著卞太太的神色,不知所措。 卞疆也開始排斥他了。他覺得,這個男嬰馴從的背后,確實藏著另一面。幾天來,卞太太像霜打的花瓣,一下憔悴了許多。她總是蒙著被子抽泣。 卞疆就勸她:“別哭了,你能把錢哭回來嗎?沒用。……錢是人掙的,只要我們好好過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很快。……老話說,破財免災(zāi)。” 卞太太擦了一把鼻涕,瞟一眼在里屋玩耍的男嬰,小聲說:“就怕破了財還有災(zāi)。” 卞疆:“不會的。” 卞太太:“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