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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魂(上)

當(dāng)前位置:世界之最首頁 > 鬼故事 > 短篇鬼故事 > 來源:互聯(lián)網(wǎng)時間:2017-09-23 22:28瀏覽:

第一章陽年陽月陽日午時,灝然陽氣極盛的時刻,晴空萬里,太陽烈如火地朗照乾坤,直令天地萬物無所遁形。

金蠻殿上,勤政愛民的仁皇帝仍與文武百卿商議國事。

剎時,日色瞬間沉合,天地異變——朝中眾人只見四周頓時漆黑一片,飛沙走石、狂風(fēng)驟雨直襲大殿。

黑暗中,仿佛隱隱聽得見鬼哭神號之聲……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之際,幾名宮人十分狼狽地沖入大殿中——“皇……皇上……”

從他們喘急不已的聲調(diào)中,很明顯地可聽出一絲驚慌的意味。

“什么事,快快奏來!”皇上急切地喝問。

不知為何,他竟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稟皇上……賀喜皇上,九公主順利降生了。”

眾官聽聞此言,正要向皇上道喜,豈料那幾個宮人又接著說出一個驚天惡耗——“但是……華妃娘娘……薨逝了……”

“什么!?”眾人大驚。

生下九公主的這位華妃娘娘艷絕天下、貌美絕倫,是圣上最為寵愛的妃子,想不到竟然因此而薨逝……

皇上聽到這個消息,又驚又急地站起身來。

“如何薨逝?”

不可能是難產(chǎn)吧……華妃分娩之前,宮中御醫(yī)明明說情況良好,如何現(xiàn)在竟然……

倘若真是難產(chǎn),他定要把那些庸醫(yī)—一處死。

“奴才不清楚……現(xiàn)在后宮一片混亂,皇后娘娘命奴才速來請萬歲爺移駕后宮觀視,似乎……似乎華妃娘娘死得不尋常……”

皇上等不及聽完,立刻轉(zhuǎn)身朝后宮而去,顧不得四周視線難明的昏晦。

“這是怎么回事?”

來到翠華宮,一見躺在錦床上的華妃,皇上不禁大驚失色、倒退三尺。

華妃娘娘早已薨逝多時,只見她玉容慘暗,七孔滲出黑血,死狀甚慘。

皇后連忙扶住皇上。

“臣妾也不明白,華主兒產(chǎn)下九公主之后,就變成這個樣子……”

話說到此,忽然一陣?yán)滹L(fēng)襲至,皇后瑟縮了一下,不禁住了口。

“這究竟……”翠華宮中陰風(fēng)慘慘,皇上也忍不住一陣顫栗。

一名宮人匆匆地跑了進來。“稟皇上,玉清真人求見。”

“國師?好,朕立刻去見他。”皇上三步并作二步,逃難似地離開此地。

一出翠華宮,便見被封為護國法師的玉清真人侍立于外。

“貧道參見皇上。”

“國師免禮。國師來得正好,你看這……”

“貧道正為此事而來。”昏暗中,只見玉清真人一張清癯蒼顏異常凝肅,“方才貧道在觀中打坐,忽見天地異變,實為不祥之兆,所以貧道掐指一算,未料妖孽竟似出在宮中……”

“什么?”皇上大驚。“你說宮中有妖孽?”

“至少是引起如今天地異象的肇始者。敢問皇上,今日宮中可有不尋常之事發(fā)生?”

“這……莫非是……九公主?”皇上甫一動此念頭,心中不由驚懼不已。

“九公主?”

皇上不由分說,一手拉著國師便往翠華宮走。

在看過華妃娘娘的死狀之后,玉清真人的神色愈形凝重。

“皇上,貧道斗膽,請求一觀九公主。”

侍立房外的宮女接令,連忙將襁褓中的公主抱進來。

那是一個膚白勝雪、相貌如玉的漂亮娃娃,但在雪般的印堂之間卻有一道令人觸目驚心的玄黑之氣。

“啊?”玉清真人一見,驀然驚叫一聲,倒退數(shù)步。

“國師?”皇上被他的反應(yīng)嚇愣了。

“皇上,九公主可是今日午時降生?”

在問題得到確定的答覆之后,玉清真人喃喃地自語道:“陽極陰盡、陽極陰盡……”

“國師,究竟如何?”皇上心急地問道。

“皇上,所謂‘物極必反’,九公主在陽年陽月陽日陽時降生,陽數(shù)已極,所以反為至陰之體,這……”

“如何?”

“至陰之體,由于同類相近之故,極易招魂致鬼,九公主命中所帶煞氣甚重,恐怕……”他看了皇上一眼。

玉清真人不再說下去,皇上卻已明白他所謂的“恐怕”是指什么。于是他下令——“來人,殺了九公主!”

“皇上不可。”國師連忙出言阻止。

“因何不可?這妖孽已經(jīng)克死華妃,難道還要讓她克死朕不成!”

“天生萬物,自有其定數(shù);皇上現(xiàn)在就殺死九公主,恐怕反會招致不祥……”

玉清真人沉吟片刻,說道:“皇上若怕九公主留在宮中會有禍害,驅(qū)逐她出宮,也就可以了。”

“好,朕就依你所言,廢掉九公主,將這妖孽驅(qū)逐出宮。”

由于這一番緣故,甫出生不久的皇九公主就被降為庶民,從此流落民間……

這是夢魘嗎?

午夜時分,應(yīng)君衡痛苦不堪的躺在炕床上。

他雙眸沉重地闔著,狀似酣睡,其實意識仍十分清楚。

他的意識雖然相當(dāng)清楚,但動絲毫動彈不得,仿佛沉入了一個深邃的夢中,無法醒來。

不過,他明白這不是夢。

他很清楚地感覺到,有人壓在他身上,極端沉重的重量,如千斤巨石般;還有一只如冰般寒冷的手,不時在他臉上撫弄著。

這種感覺如此地清楚真實,就像是他親眼看到一般真實,所以他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夢魘;雖然他的眼睛根本無法睜開……

不是夢魘,那這究竟是什么?

好幾次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每當(dāng)他人睡之后,就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仿佛有人壓在他身上……

多次經(jīng)驗讓他知道,他絕對不是在作夢,但他卻無法明白,到底是誰在整他?

每回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時候,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濃烈的梔子花香,似乎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

梔子花香越來越濃了,他臉上那只作怪的冰手也越來越放肆,由原來的單手撫觸變成左右開弓。

接下來,該掐他的頸項了吧。沉睡中的應(yīng)君衡有些自嘲地料想道。

每次都是這樣,他也不也奢望這一次會例外。

果不期然,那雙冰手漸漸轉(zhuǎn)移陣地,來到他的頸間,慢慢掐緊。

啊……這感覺真是該死的清晰。他不僅頸子發(fā)疼,胸中也郁悶得難過。

他覺得肺中的空氣似乎都被壓空了,沉重的壓迫感令他幾乎瀕臨昏厥。

應(yīng)君衡殘存的意識在濃烈嗆鼻的板子花香中逐漸游離,身子開始變得沉重,仿佛即將沉入了一個無盡的迷離空間……

在這個時候,一陣亮光忽然出現(xiàn)在地渙散昏亂的腦海中,被壓制的感覺完全消失。

“衡兒,快醒醒哪!”

一個溫婉柔細(xì)而透露著焦急的嗓音不斷地在他耳畔締繞,許久許久,應(yīng)君衡終于慢慢地張開雙眸。

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個貌美溫柔的中年貴婦,再來是一個面貌氣度甚為不凡的中年人。

這是應(yīng)君衡的雙親——禎王爺及禎王妃。

“爹,娘。”

剛經(jīng)過極大痛苦的應(yīng)君衡掙扎著要起身請安,幀王妃連忙阻止他。

“躺著就好、躺著就好。”她將他按回床上,順手取出方巾,替他拭去額頭上的汗滴。

“剛才我和你爹不放心,特地過來瞧瞧你,見你方才的樣子,想必同樣的事又發(fā)生了。”禎玉妃說到這里,不禁嘆了口氣,關(guān)懷地問道:“你現(xiàn)在可有好一些?”

“孩兒沒事。只是勞動爹娘,孩兒心中不安。”

“傻孩子,說這什么話。”禎王妃輕斥一聲,轉(zhuǎn)頭向禎王爺說道:“王爺,妾身想,再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咱們請位道長來看看吧!”

“這……”禎王爺沉吟了一下,說這:“也只好這么做了,看君衡這個樣子,似乎事情不簡單。”

“可不是。”禎王妃回過頭去,心疼地輕輕撫觸應(yīng)君衡頸部那深刻而明顯的紫青掐痕。“原本以為只是偶爾犯上邪崇,過幾天就沒事了,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這樣沒完沒了……”

“我明天就請人到府中做幾場法事,現(xiàn)在讓君衡好好休息,咱們走吧!”

“嗯。”禎王妃輕應(yīng)一聲,慈愛地替應(yīng)君衡蓋妥被子。“衡兒,你安心休息,我們離開了。”

禎王爺夫婦離去之后,應(yīng)君衡的房中又恢復(fù)原來的漆黑。

他閉上雙眼,靜靜回想方才的情況。

空氣中依稀還飄蕩著桅子花的香氣。既熟悉又陌生的悄悄召喚他那湮滅在遙遠(yuǎn)歲月的記憶……

究竟是誰?

“嘖!那些茅山術(shù)士,果然只是一班招搖撞騙、徒務(wù)玄虛之輩!”

為了替愛子祛除邪崇,禎王爺和王妃不惜請來大批道士到府中作法;然而十幾天過去了,應(yīng)君衡夢魘的癥狀依然如故。

看到愛子夜夜受苦,日漸贏弱憔淬,一向修養(yǎng)甚好的禎王爺也不禁生起氣來。

“王爺,這該如何是好?”貌美高貴的祉王妃以巾拭淚,一臉愁容。

“這……我也無法可想啊……”

兩夫妻在大廳之上愁容相對,一籌莫展。

倒是坐在一旁的當(dāng)事者應(yīng)君衡,依然一脈自在,平靜淡如的神情若無事然。

“爹、娘,‘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倘若天意注定如此,孩兒認(rèn)命就是,你們何必憂愁?”他的口吻淡然,仿佛事不關(guān)己,絲毫不以自身安危為慮。

“你這孩子,說這什么話?”禎王妃聞言停下拭淚。“什么認(rèn)命?不許你再這么說不論如何,娘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是啊!君衡,爹娘一定會設(shè)法,你只管安心,別胡思亂想。”禎王爺也說。

應(yīng)君衡見他們?nèi)绱藞?zhí)意,便不再說什么。

“姨丈、姨娘,如果你們愿意試試的話,我們倒想跟你們推薦一個人,或許這個人救得了表兄也說不定。”侍坐一旁、經(jīng)??途釉诘澩醺械膹┪?、彥武兩兄弟開口說道。

“什么人?快快說來!”禎王爺連忙催促。

“是當(dāng)今的護國法師——玉清真人。”

“玉清真人?”幀王爺和王妃聞言,相視一眼,不覺又驚又喜。“是了,為什么我們竟沒想到他,也悶糊涂了。”

“我這就請他去。”禎王爺說。便欲起身。

“姨丈且慢。”彥文忽地喚住他,說道:“姨丈,這玉清真人雖然甚有道行,但如今畢竟也年邁了,您就這么去請他。他未必肯費心盡力;不如,您先去見過皇上,有皇上的話,不怕這老道不從。”

禎王爺聞言,將手一拍。“多虧你提醒我,我得先去見見圣上才是。”

說著,一逕出門去了。

玉清觀一一位于京城的天下第一大道觀,觀名為當(dāng)今圣上所賜,由護國法師玉清真人掌管。

這玉清真人原是在龍虎山修練的道士,因道行了得,皇上以“真人‘呼之。

封為護國大法師,至今歷時四十余年。

禎王爺在見過圣上之后,便來到這玉清觀,向玉清真人訴說懇托之事。

“這……承蒙王爺看得起,將這件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老道,但……如同王爺所見,老道年已老邁,龍鐘不堪,恐怕不能幫得上忙了。”

面對禎王爺?shù)恼埻?,蒼顏白發(fā)的玉清真人面有難色。

“真人何出此言?真人雖有年紀(jì),但老當(dāng)益壯,你的能力還是令人佩服的,何必如此推托?”

玉清真人搖搖頭。“非是老道推托,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請真人勉為其難吧!就算本王不夠分量勞動真人,也請真人看在皇上的份上,救救小兒!”

“王爺如此說,教老道如何擔(dān)待得起?非老道不愿盡力……唉!”玉清真人一語未了,便長長喟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下去。

在他蒼老而龍種的容顏上,有一種桑榆晚累的沉重悲哀。

禎王爺見他如此。也知道他的為難,但為了唯一的愛子,他不得不強人所難——“請真人念在皇上的殷殷請托,大發(fā)慈悲。”禎王爺毫不放棄地繼續(xù)懇求。

“王爺……”玉清真人望著禎王爺,無奈地喟然長嘆。“貧道老了,許多事是無能為力了,有負(fù)圣上和王爺重托,也不是貧道愿意。”

“真人……”

“王爺,請回吧!貧道愛莫能助。”玉清真人言訖,嘆息轉(zhuǎn)身。

他今年已八旬有余,真的老了,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rèn);且近來體力大不如前,哪還有法力降妖伏魔呢?

玉清真人心中深深感嘆。

“真人,難道你就這樣見死不救嗎?”

“這……”

“真人,算本王求你了……”禎王爺說著,竟然朝著玉清真人跪下。

玉清真人察覺王爺此舉,連忙回身扶住。

“王爺,您這是何苦呢?不是貧道不愿幫忙,實在是我無能為力;倘若有其他的方法……”玉清真人說到這,腦中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倘若有其他的方法……倘若……”

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禎土爺連忙追問:“真人,是不是想到有其他方法可解救小兒?”

他的生命仿佛出現(xiàn)一道曙光。

“這……”玉清真人沉吟了片刻,“容我細(xì)思。此法是否可行……”

許久之后,他緩緩地開口說道:“也只好這么做了。”

“真人,如何?”禎王爺急問道。

“王爺,您可知道當(dāng)年九公主的事?”玉清真人不答反問。

“九公主?那個當(dāng)年一生下來就克死華妃娘娘,因而被廢為平民的公主?這事本王當(dāng)然知道,真人因何提起舊事?”

“除了克死華妃娘娘這項罪責(zé)之外,王爺知不知道九公主被驅(qū)逐出宮的主要原因?”玉清真人并不回答,又繼續(xù)問道。

“這本王就不清楚了。”禎王爺搖搖頭。

記得當(dāng)年皇上的愛妃華妃娘娘產(chǎn)下九公主,原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喜事,誰知就在那一天,天地異變,華妃娘娘竟無端薨逝,樂極成悲。

華妃死后,皇上悲痛異常,便因此而廢掉初生的九公主。這段緣由是眾所皆知的事;但若說此事尚有內(nèi)情,這倒未曾聽聞。

“其實,九公主之所以會被放逐,是貧道的主意……”玉清真人雙眼凝望遠(yuǎn)方,沉默了半晌,仿佛整個人掉進了久遠(yuǎn)的回憶中,“我告訴圣上,九公主身上所帶的煞氣太重既然會克母,難保不會克父……”

“哦?”

“這是事實,九公主確實有克死雙親的命格,但這并不是我所害怕的,因為皇上畢竟是九五之尊,就算九公主煞氣再重,也不可能傷及皇上分毫,我真正擔(dān)憂的是……”

“是什么?”禎王爺對于此事,也不禁好奇。

玉清真人望了禎王爺一眼,“這件事說來荒謬且駭人聽聞,貧道本不欲將此事宣之于口……就是當(dāng)年,我也不曾告訴皇上,這是天大的秘密,也是我最大的恐懼……”說到這兒,玉清真人竟有點雙眼發(fā)直。似乎恐懼至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九公主她……具有御鬼之能。”

“什么?”禎王爺聞言大驚失色,“這……這怎么可能?”

盡管是由護國大法師口中說出,他亦不敢相信世間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老道亦不敢唆使皇上放逐九公主……”

玉清真人沉默了片刻,說道:“當(dāng)年,我為九公主推算命數(shù),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位公主居然具有此異能,我擔(dān)心這種不尋常的力量日后將成為擾亂宮廷的禍源,便以煞氣之說,勸皇上驅(qū)離九公主。”

“既是如此,當(dāng)初真人因何不對圣上直言?”

“貧道不愿駭人聽聞,何況,泄露此事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原本,貧道打算一輩子都不說出這件事,但今日……”

“真人告訴本王此事,莫非是……”禎王爺隱約明白他的用意。

“沒錯。請王爺去找九公主,九公主既有御鬼之能,相信救得了小王爺。”

禎王爺顯得猶疑再三:“這……這可妥當(dāng)?”

他可以相信這件事嗎?具有御鬼異能的九公主?

“別無他法。”玉清真人篤定地說。“王爺,倘若不是老道真的無能為力,也不會想到要拜托九公主;如今,您也只有相信這法子了。”

“這……唉,好吧。”禎王爺遲疑了許久,也只好姑且聽信。“今日有擾,本王告辭了。”

玉清真人送禎王爺步出玉清觀門外。

“真人留步,不勞遠(yuǎn)送。”

“王爺,今日之事,還請王爺切莫宣揚。”臨行,玉清真人不忘殷殷囑咐。

“這不消說,本王曉得。就此別過。”

禎王爺離去之時,已是日落時分。

日薄崎嵫、暮靄四合,四周籠罩在一灰暗昏昧中,日月無光,依稀又回到了天地異變的當(dāng)年……

“九公主?”

“本王昨日去拜謁玉清真人,他的確指點我去找這個人。”

大廳上,禎王爺將玉清真人所指示的法子提出來,和王妃及二位外甥相商。

“想不到當(dāng)年被廢掉的那個小公主,背后居然藏有這樣的秘密。”彥武聽聞此事,不免疑信參半。“姨丈,此事屬實嗎?該不會是玉清真人一時的推諉之辭吧?”

“真實與否,本王不敢肯定,但相信玉清真人應(yīng)不至于欺騙本王才是。”禎王爺持須沉吟。“何況,如今也只剩下這條路可走,我們不得不姑且信之。”

“那九公主現(xiàn)今人在何處,玉清真人可有指示?我們得趕緊差人去請她呀!”

王妃聽到有方法可救愛子,也不論消息真假,只管連連催促。

“九公主自被廢為庶民之后,據(jù)說就避居在京城東郊,這在朝中倒也是人所皆知的事;只不過,到底是在東郊哪個地方,這就需要探查一番。”禎王爺說道。

“要找出九公主所居之地,應(yīng)該不是問題,但……”彥文說道。“找出九公主的居處之后,姨丈將遣人去相請嗎?”

“這當(dāng)然,如何不差人去請?”禎王爺對他的問題感到不解。

“這么做的話,姨文不覺得失禮嗎?”

“此話怎講?”

“九公主雖然早已被廢,如今是平民之身,但她畢竟是皇族血脈,身分自然尊貴、不比尋常;現(xiàn)在姨丈隨隨便便就差個人去請她,未免有失禮數(shù),何況,如今是咱們有求于人。”彥文侃侃說來,一番話說得甚有道理。“外甥這話,姨丈以為如何?”

禎王爺想了一下,點點頭。“你說的也是,依你之見,那該如何?”

“外甥認(rèn)為,理當(dāng)由表哥親自前往才是。”

禎王爺和王妃聞言,相視—眼,不覺有些遲疑——“這樣妥當(dāng)嗎?衡兒現(xiàn)在身子不是很好,萬一有什么閃失……”王妃擔(dān)憂道。

“姨娘只管放心,我們二兄弟都可陪表哥一同前往。”彥武說道。

“這……”

“也好,那就由你們兄弟二人陪君衡去吧!”禎王爺思考片刻,決定道。

“你們自行前往,可以先探一探九公主的虛實,再決定是否要請求九公主伸出援手,免得我貿(mào)貿(mào)然就遣人去相請,有唐突之失。”

王妃聽了,這才沒有異議。

“王爺說得也是。”她轉(zhuǎn)向兩兄弟:“彥文、彥武,這就有勞你們了。”

“應(yīng)該的。”

“對了,衡兒人呢?”王妃突然想起,左顧右盼了一下。“為何到現(xiàn)還不見人影?”

應(yīng)君衡和彥文、彥武二兄弟向來是焦孟不離,那兩兄弟已經(jīng)在廳上坐很久了,卻始終不見應(yīng)君衡出現(xiàn),王妃不免感到疑惑。

“喔,表兄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要去東郊散散心,順便掃一下周姑娘的墳。”

一聽到“周姑娘”這個稱呼,禎王爺和王妃的神情顯出一絲訝異,但很快便黯然下來。

“蘭萱啊……不知不覺,她也已經(jīng)過世三年了……”

大廳上頓時一片沉靜,只有窗外的涼風(fēng)呼呼地吹著,有一種傷逝的悲哀。

東郊,群山綿延成一片幽靜山野。 麗日時,明亮的陽光灑落群山,映照出一野明媚亮麗的幽景;而陰天時,就像此刻一般,四周山巒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在濃重的云露籠罩下,顯示出一種荒涼陰沉的意象。

山中小徑,是讓荒煙蔓草埋沒的幾塊石皮,由山腳零零落落的蔓延到云深不知處的山間。

在幾不可辨的石徑旁,孤立著一座石墳,也同樣埋沒在荒煙蔓草中——這座墳是一片綠,墳上攀爬著滿是枝蔓的藤蘿菟絲,繁雜糾結(jié),交織出一張濃愁不散似的密網(wǎng);墓碑上也爬滿了綠痕,蘚苔地衣之類的青苔緊附其上,整塊墓碑看起來宛如一塊青石。

那碑石立在灰暗的濃霧中,陰沉沉的似乎在訴說著一種無言的悲涼……

遠(yuǎn)方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蹄聲,漸漸靠近。

不尋常的聲響造訪這一片寂寥山野,四周隱隱約約透露著詭異。 馬蹄近了。 那是一匹高大的駿馬,漆黑的皮毛在荒霧中微微閃著光亮。這對死灰的四周,是如此的不搭調(diào)…… 而馬背上的那個人,更是突兀的出現(xiàn)。 那是一個俊逸不凡的高大身影,雖顯得有幾分削瘦,卻絲毫無損其瀟颯英姿。 他來到孤墳前,策馬駐立。 月白色的衣擺在瀟颯的冷風(fēng)中翩然飄曳,薄霧中,宛若幾片化為白蝴蝶的紙灰。 那人靜靜地望著孤墳,俊朗清亮的眸子似無焦距般,俊逸的容顏凝著一種漠然的情愫。 墓碑上的刻字在青苔侵蝕之下,早已是模糊難辨的一片荒蕪;然而盡管如此,望著孤墳的應(yīng)君衡依然很清楚那個埋沒在青苔之下的名字——周蘭萱。 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是他在五年前,十七歲時所娶的妻子。 她原是周尚書之女,經(jīng)父母之命嫁人他們禎王府,但過門不過二年,年僅十八歲就夭折了。 對于這個過于文靜溫順的小妻子,應(yīng)君衡沒有太多的印象,唯一的記憶,是她那抹總愛躲在角落偷望著他的靦腆笑靨。她死后,他也甚少懷念起她。

琴瑟二年,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一個必然的過客,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從不曾造成任何波動和漣漪。 但最近,他竟意外的想起了她。 那抹靦腆的笑,她身上慣有的香味…… 沒來由的,他想起她,有意無意地就會來到她墳前走走,但望著她的墳,心中卻又沒有任何感覺。 應(yīng)君衡又靜立了一下,驀然策馬離去——往山野的更深處行去。 近來連日夢魘令他抑郁,他想藉此機會透透氣。 他馭馬緩行,寂靜荒涼的山間惟有規(guī)律的馬蹄聲輕輕的回響著。 忽然,一個輕細(xì)、幾不可聞的抽氣聲隨風(fēng)而來,輕輕飄人他的耳中。 他下意識地往聲音的來向?qū)とァ?行不多時,他來到一片石皮光滑的峭壁之下,發(fā)現(xiàn)一抹玉色的身影懸于峭壁上的一株枯松間,情況岌岌可危。

谷風(fēng)習(xí)習(xí),那一抹身形微微飄蕩,猶如一只初展稚翼的纖弱蝴蝶。 不作多想,應(yīng)君衡即刻躍離馬鞍,施展輕功登上石壁。 只見他身形靈動、行動迅捷,屏息間便來到那個人的身邊。 應(yīng)君衡不敢多耽擱,一手握住枯松枝干,一手?jǐn)堊∧侨说难g,翩然躍下。 那人絲毫沒有掙扎,又輕盈的似乎沒有重量,應(yīng)君衡不禁感到疑惑。 安全落地之后,應(yīng)君衡立刻放開懷中的人,想看清對方究竟是何等之人。 一見之下,應(yīng)君衡不禁怔然——面容似玉、雙眸如星,絕美若清曉薔薇、幽麗如月下芙蓉,竟是一個艷絕天下的無雙麗人。 天下竟有如此美人!應(yīng)君衡心中暗自驚異。 正想詢問對方的來歷,只見那個美人略一拱手——“多謝相救。” 她的嗓音細(xì)若乳燕初啼、輕如露滴空谷,應(yīng)君衡尚不及確定她是否真的曾經(jīng)開口說話,對方早已轉(zhuǎn)身離去。

“請稍等,姑娘……”應(yīng)君衡開口相喚,卻喚不回她漸行漸遠(yuǎn)的倩影。 他不禁趕忙向前追去。 那位姑娘似乎對這帶的野嶺山徑甚為熟稔,一眨眼間便消失在應(yīng)君衡惶急專注的視線之內(nèi)。 他只能悵然的立在原地。 風(fēng)靜靜地吹著,在微著涼意的風(fēng)息之中,依稀殘存一陣幽絕的冷香,證明那個美人曾經(jīng)在他懷中的事實。 第二章一抹纖麗裊娜的玉色身影在荒涼的山徑間迅速地穿行。 習(xí)習(xí)的谷風(fēng)輕輕吹拂著,揚起她一片沾染著殷紅血跡的翩翩衣袂。 這位有著絕色容顏的姑娘很顯然的受了傷。 她身形匆匆的趕路,然其莊重沉穩(wěn)的神情、雍容不凡的舉止,突顯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人的修養(yǎng)氣質(zhì)。 她走到一座古老而陳舊的破院落外,停下腳步。 “邵婆婆。”隔著一道殘破不堪的舊籬笆門,那位姑娘輕聲地呼叫。 不一會兒,那道破門咿呀一聲的打開了,出現(xiàn)在門后的是一個蒼老的婦人。 “小姐,您回來了。”老婦人出門迎接那個美人,衰頹的容顏是一慣漠然的神色;然而從她的動作和稱呼,卻可以明顯的看出她對那位年輕姑娘的敬畏之情。 “嗯。”被稱小姐的姑娘輕應(yīng)一聲。

這棟破屋顯然就是這位艷美絕寰的姑娘的住所。 “小姐,您這!?”老婦人見到那位姑娘粗布衣衫上所沾染的血跡,不由得大吃一驚,驚惶之情溢于言表。 她連忙拉住那位姑娘手臂,仔細(xì)察看。 只見在那位姑娘纖細(xì)白皙的手臂上,驀然刻劃著兩三道殷紅的血痕,呈長條狀的傷處還不斷沁出鮮血。 “怎么會這樣,小姐?” 相較于老婆婆的緊張,那位姑娘顯得冷靜異常;淡漠的神情仿佛不覺得自己受了傷似的。 “沒什么,只是方才采藥的時候,不小心教枯枝給劃傷了。”她輕描淡寫的說,逕自走進那座殘破不堪的院落。 這位姑娘就是方才受困于峭壁,為應(yīng)君衡所救的那個人;但她卻以寥寥的幾句話,輕易抹煞掉不久前峭壁遇難的經(jīng)過。

“您又跑去采藥?我不是說過,您要用藥材,就吩咐奴才一聲,奴才到城里給您抓些來,為什么您又親自到山里采?”邵婆婆有些不滿的跟在她身后嘮叨。 這位姑娘聞言,神情微微一變,眼中似乎閃過一抹黯然的情愫。 但她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回答邵婆婆;繼續(xù)往院中的破屋行去。 她來到房中,持起衣袖,隨意抓來一條碎布,替仍微微滲出血絲的傷口包扎,態(tài)度輕忽至極。 邵婆婆跟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況,連忙說道:“小姐,您這樣做如何可以?奴才到城中替您請個大夫來處理傷口。” 她說著,便要轉(zhuǎn)身出門而去。 “站住。”那位姑娘開口阻止了她。 “小姐?”

“不用去了。”她冷冷的說。 “可是您的傷不得不處理。”老婆婆仍執(zhí)意到城里去。 “我說別去,就別去。”這位姑娘轉(zhuǎn)過頭來和她相對,神情漠然而冷淡。 “你忘了城里那些人,是如何看待我們的嗎?何苦去自取其辱。” 聽見她這么說,婆婆顯得有些遲疑;但她還是不死心地說道:“無論如何,奴才也要試試。” “你……” 那位姑娘似乎還想說些什么,邵婆婆很快又開口,打斷她的話——“何況,我們的糧食吃完了,我也必須再拿些珠飾進城去換。” 她說完之后,不待那位姑娘開口,便匆匆地出門而去。 望著老婆婆遠(yuǎn)去的背影,那位姑娘眼中驀然閃過一絲莫名的悲哀。 她靜靜地坐在房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悄悄溜進她腦海;等到她察覺自己又想起這些不愉快的回憶時,早已是淚痕滿面。

她很快地拭去淚水,回復(fù)一臉淡漠的神情,靜坐著等待老婆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老婦人回來了——自己一個人回來。 “沒有人愿意來看診,是不是?”那位姑娘平靜異常地說,似乎對這樣的結(jié)果早已心里有數(shù)。 她早就明白,城里的人一向視她若鬼魁精怪,避之惟恐不及,誰愿意接近她? “小姐……” “別再說了,你下去休息吧。”她面無表情的揮退那個老婆婆。 邵婆婆又看了那位姑娘淡漠異常的神情一眼,嘆息著離去。 那位姑娘依舊沉靜地坐著,纖柔秀麗的眉宇之間微微透露一段輕郁的愁思。

許多事情……是她無法決定的,但她的生命,卻因此而背負(fù)上無盡的痛苦和罪惡。 她的生命,原就來自錯誤。 自從那一次邂逅之后,那名女子的倩影便一直縈繞在應(yīng)君衡心中,而他夜夜遭受折磨的情況,則愈發(fā)嚴(yán)重。 他的形容越來越憔悴削瘦,整個禎王府因此而籠罩在一股愁云之下。 彥文、彥武二兄弟便不由分說地架著應(yīng)君衡,往東郊去尋求幫助。 “真是的,連你們兩個也信老道士的無稽之談! 在前往東郊的路上,應(yīng)君衡不以為然地說,似乎對此行不甚樂意。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倍受妖邪作祟之苦,身體甚為虛弱,卻還是嘴硬得很;對于彥文、彥武硬是將他架到東郊的行為,相當(dāng)不悅。

“寧可信其有嘛!君衡。”相貌俊美斯文的彥文微笑的說,對應(yīng)君衡的奚落不以為杵。 “你們相信也就罷了,何必拉我走這一趟。” “喂!你怎么這樣說話,我們可是為了你好那!”彥武不平地嚷聲抗議。 “真是狗咬呂洞賓。” 彥文和彥武二兄弟的年紀(jì)雖略小于應(yīng)君衡,但因從小一起玩鬧慣了,私底下說起話來倒也是沒大沒小的,毫無忌諱。 “喔,這么說是我不識好人心了?那可真感謝你們啊,兩位大好人。”應(yīng)君衡以充滿譏諷的口吻說道。 “你……”坐在馬上的彥武氣得差點跳腳。 溫雅的彥文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說什么。 “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盡管嘴硬沒關(guān)系,等治好了你的癥狀,看你怎么謝我們!” 彥武不服氣地說道。 應(yīng)君衡沒有答腔,深凝的神情若有所思。 許久之后,他淡淡的說了一句——“如果還有那個機會的話。” 雖然嘴上不說,也不像彥文他們那樣急著尋找解救自己的方法,但他心里卻很明白,他的生命……大概也有限了……

“你又說這什么話?” 彥武一語未了,只聽得一直緘默的彥文慢慢的開口說道:“也許吧,雖然我們硬是強迫你來此求助于九公主,但老實說,九公主到底有沒有辦法救你,我也不敢確定……萬一真的回天乏術(shù)……”他說到這里,驀然沉默了,一抹淡淡的愁傷蒙上眼眸。“……我們就來生再做兄弟吧。” 應(yīng)君衡聞言,看著彥文,優(yōu)美的唇角有著一絲淡然的笑意,似乎對于他的話表示不認(rèn)同。 “你們……”彥武看他們這個樣子,心中也不免傷感,只是嘴里仍然說著:“你們怎么都這么悲觀,這樣哪里像個男子漢?真是笑死人了!都還沒試,怎么就知道事情不成功,還說出這一堆喪氣話!” 彥文笑了一笑,“你說的是,我們總得先試一試哪!”他說著,轉(zhuǎn)向應(yīng)君衡說道:“兄弟,在聽天命之前,我們先盡人事吧,” 應(yīng)君衡點了點頭,隨著他們二兄弟快馬加鞭,向東郊急馳而去。 但這么做真的有意義嗎?雖然他愿意接受彥文、彥武兄弟的好意,可心中卻也不禁如此想道。 如今的處境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四處竄求生門一般,他有一種悲哀的感覺。 為何非得這么做不可呢? 從來不是妄有輕生意念的人,但在長期倍受妖邪作崇之下,不知為何,他的求生意念日漸淡了…… 也許死了倒輕松,他想。 他們來到一幢古宅之外,停了下來。 根據(jù)王爺探查的結(jié)果,眼前這座陰沉古宅就是九公主的居處了。

只見這座古宅果然陰沉得可以——一排枯敗的桑拓如籬笆一般,參差零落的圈圍住居中的屋檐,墻壁間攀滿了薜荔藤蘿之類的葛蔓。 那些葛蔓繞柱垂檐、四處蔓生,或飄垂如翠帶佛風(fēng),或糾結(jié)若葛繩盤石,襯托得整棟屋宇如荒屋似的。 庭院里,荒草亂石、殘榛斷梗,喬木佳花無幾,倒是葛藤蔓生了一地。 整個古宅看起來是一片荒蕪的綠,是一片陰冷的凄涼。 “我的天啊,九公主就住在這個地方?”彥武見到這種景象,忍不住驚嘆出聲。“這種地方可以住人嗎?天啊!活像鬼屋似的……” “彥武,不要胡說。”彥文連忙制止他的口無遮攔,不許他失禮。 這棟古宅的大門是兩片合在一起的殘破木板,衰敗一如兩旁的籬笆。 門板上掛著一塊木匾,依稀可見匾上題著三個模糊的字——“泣蕪居”。 彥文走向前去叫門。

“請問有人在嗎? 過了片刻,沒有人回應(yīng),彥文正欲再次高聲詢問,只聽得彥武咕噥地嘮叨著:“我就不相信這種地方會有人住!真的就像鬼屋一樣嘛,仿佛隨時都會有鬼出現(xiàn)似的……” 一語未了,門板咿呀一聲地開了,從門后探出一顆頭顱來——白發(fā)披散,一臉皺如風(fēng)干橘皮,兩只老眼深陷無神,干枯的眼眶中似乎還散發(fā)著幽幽磷光…… “鬼呀!”彥武抑制不住地放聲尖叫,壯碩的身子不禁跟蹌后退,幾欲仆倒。 “看清楚,只是一個老婆婆。”應(yīng)君衡躍下馬背,見彥武嚇成那樣,好笑地扶了他一把。 彥武得到應(yīng)君衡的支撐,定睛一著,這才明白門后之人果然只是一個白發(fā)蒼顏的老婦人。 “呼,嚇我一大跳。”彥武放心地叮了一口氣,拍拍自已的胸口壓驚。 “真是失禮。”彥文白了他一眼,這才轉(zhuǎn)向那個老婆婆說道:“很抱歉,冒昧造訪,請問九公主在嗎?” 老婆婆死魚一般的眼睛盯著眼前的三位來人,面無表情,也不答腔。 許久之后,她緩緩地開口,嗓音沙啞而低沉,仿佛來自地府的聲音。

“你們是誰?” “我們是禎王府的人,今日來此,乃有一事相求于九公主。”彥文表明身分順便說明來意。 老婆婆沉默半晌,說得一句:“暫候。”便轉(zhuǎn)身人內(nèi),門也隨之闔上。 “這老婆婆是誰呀!怪里怪氣的。” “彥武,你又在無禮了。”彥文不悅地責(zé)備他。 “本來就是嘛!”彥武不服氣地繼續(xù)咕噥:“我看那個九公主,一定也是怪人一個……” “你……” 彥文正想說些什么,門倏然又開啟了。 “小姐請你們進去。”老婆婆語調(diào)平板地說道,然后逕自轉(zhuǎn)身而去。 他們?nèi)诉B忙隨后進人。 行經(jīng)庭院的時候,四周無風(fēng),和煦的太陽也高懸于空,但他們卻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陣陣的陰冷。 在這個荒蕪的院落里,四處透露著陰沉的氣息;似乎連午后的陽光,也帶著寒意…… 好不容易走過這庭院,老婆婆將他們帶到更形詭異的古屋前,安排他們在回廊上坐下。

“什么?居然叫我們坐在外面走道上!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這棟古屋詭異陰沉的氣氛確實嚇到了彥武,但面對這樣的待遇之時,他卻也是勇敢的表示出不甘受辱之意。“我們好歹也是禎王府的人……” “彥武,不得無禮。”彥文阻斷了彥武的牢騷。“對方是公主之尊、非同小可,容不得我們冒犯,乖乖坐下吧!”他低聲訓(xùn)斥,拉著彥武在回廊上的蒲團坐下。 應(yīng)君衡早已就坐,靜靜地打量起四周。 他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苏谡龔d的大門外,而這扇大門其實并沒有門板,只是垂掛著一片落地大竹簾,區(qū)隔出室內(nèi)和室外。 他的目光透過竹簾望向廳內(nèi),看見簾后還立著一架半透明的屏風(fēng),在屏風(fēng)的后方,放置了一塊坐墊。 那大概就是九公主的座位吧!他想。 如此有距離感的會客方式,是那個已經(jīng)被廢掉的公主用以維持自己應(yīng)有尊嚴(yán)的表示嗎? 好特別的女子。就算是現(xiàn)今宮中的公主,也不見得有幾個能如此嚴(yán)守禮法,這個九公主確實不同凡響……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竹簾外的應(yīng)君衡第一次對那個傳說中的九公主感到興趣。 正兀自想著,他隱隱察覺簾后似有動靜。 拍眼望向廳內(nèi),只見一個身著繁重衣裳的身影,漸漸自遠(yuǎn)方移到屏風(fēng)后,跪坐而下。 她的動作舉止優(yōu)雅而雍容,顯示出深厚的涵養(yǎng),令人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屬于皇族的尊貴氣息。 傳說中的九公主現(xiàn)在就端坐在他們眼前,但因為重重的阻隔,他們無法看清簾后之人的全貌,只能藉由偶爾傳出的衣物摩擦聲,和隱隱自簾后飄散而出的清冷香氣,來揣測想像映在屏風(fēng)上的那抹倩影…… 這香氣是!? 應(yīng)君衡初聞到那絲若有還無的冷香氣息,不由得愣住了。 似曾相識的香味,這究竟是…… “將你們的來意告訴小姐吧。” 老婆婆的聲音頓時驚斷應(yīng)君衡專注的思緒。緊接著,他耳邊聽到彥文的聲音:“這位是禎王府的小王爺,應(yīng)君衡。小王爺似乎中了魘勝之術(shù),夜夜為鬼物纏身所苦。聽聞九公主有御鬼異能,因此我們特地前來請求九公主伸出援手,予以破解,以救小王爺。” 簾后之人沉默許久,一句話也沒有表示。 良久之后,她倏然起身,往屋內(nèi)走去,依舊一句話也沒有。 “九公主、九公主……” “喂,你怎么走了?喂……” 彥文和彥武見狀,連忙出聲呼喚。

輕細(xì)的鴛音漸行漸渺,九公主高雅的身影緩緩隱去,僅余一簾娜娜的清冷。 “你們走吧,小姐不愿幫助你們。”老婆婆面無表情地下逐客令。 “讓我們再求求九公主……”彥文不甘心的說道。 “不用求了,走吧!小姐轉(zhuǎn)身而去,你們再怎么求。她也不會答應(yīng)。” 老婆婆不由分說地將他們?nèi)怂统鲩T外,“砰”的一聲闔上門。 彥文、彥武頹然立于門外,一臉絕望。 應(yīng)君衡的腦中卻一直只思索著一個問題——究竟是在哪里聞過這香氣? 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想了許久,終于豁然開朗。 在泣蕪居所聞到的香氣,他在前些天所救的那名女子身上也曾聞過。 難怪他會覺得似曾相識……但,這表示什么?相同的香味是表示她們乃同一人嗎?那天那位美貌絕倫的姑娘,就是九公主? 大概不可能吧??淳殴系呐e止模樣,絲毫不像是會在峭壁上遇難的人;那位美人應(yīng)該是東郊附近山野人家的姑娘,但…… 相同的香氣,又同樣在東郊出現(xiàn),未免也過于湊巧了……那天那名女子年紀(jì)約莫十七、八歲,九公主被廢為庶民也是十八年前的事…… 就算假設(shè)那名女子就是九公主,有何不可? 他決定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出當(dāng)天那名在懸崖邊的姑娘,無論如何… … 為了再見那張驚為天人的容顏一次,他應(yīng)君衡不計一切。

基于這個原因,應(yīng)君衡再度來到“泣蕪居”。 “小姐不會答應(yīng)救你的。” 荊門外,依然是一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臉。 應(yīng)君衡尚未說明來意,老婆婆就出言拒絕。 “應(yīng)某非為此事而來,而是有一事相請問九公主,煩請通報。” 九公主肯不肯救他,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不過想證實自己的臆測罷了。 他只希望能再見那女子一面。在他有生之年……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人內(nèi)。 片刻后,他被請入“泣蕪居”,坐在和那一天相同的座位上。 隱隱一陣清雅幽淡的香氣不斷地拂面而過,應(yīng)君衡知道九公主已來到簾后。 “你有什么話要問,就趕快說。”一旁侍立的老婆婆顯然有絲不悅的催促。 “我一直很想尋找一個人。”應(yīng)君衡沒有理會那個老婆婆,逞自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不知道該從何處才能找到那個人,不過,我想九公主應(yīng)該清楚那個人到底在哪里。” 簾后人靜默一如她映在屏風(fēng)上的黑影,沒有回答。 應(yīng)君衡早料到是這種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那個人對我而言,重要非常,應(yīng)某一定要找到她;倘若九公主明白她的行蹤,懇請莫要隱瞞……” “說了半天,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誰?”老婆婆不甚耐煩的打斷他的話。 “她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約莫和九公主一樣,十七、八歲的年紀(jì),應(yīng)某是在九公主居處附近的山野遇見她,當(dāng)時這位姑娘似乎失足跌落山崖。受困在峭壁之上,是應(yīng)某出手相救。” 應(yīng)君衡一邊說,一邊留心九公主的反應(yīng)。在提及峭壁一事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簾后人的身影微微一動。 是湊巧嗎?還是…… 他不動聲色,續(xù)道:“應(yīng)某救了那位姑娘之后,她很快的便離開了,連姓名也不曾留下,但我很希望能再見她一面,自從那天之后,我沒有一日忘記她……” 九公主一直保持緘默,不曾說什么,倒是一旁的老婆婆冷冷的開

口了——“這關(guān)我們小姐什么事?” “應(yīng)某發(fā)現(xiàn),那位姑娘身上的氣息和九公主相似,因此,我懷疑九公主和那位姑娘應(yīng)該有所關(guān)連,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九公主和那位姑娘,根本就是同一人?”應(yīng)君衡說道,望著那抹尊貴身影的目光精銳,似想穿透屏障在他們之間的簾幕一般。 “荒唐!”老婆婆聽地說完,登時不悅地斥道:“我們小姐是何等高貴雍容之人,如何會受困懸崖,為你所救?簡直是一派胡言。” “應(yīng)某是否胡言,似乎由不得閣下斷定。”應(yīng)君衡冷淡的回言,看也不看那個老婆婆一眼。 “你……”他的話讓老婆婆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應(yīng)君衡無意多理會她,清澄的眼眸直望著九公主,神情專注而認(rèn)真。 “九公主,我想請問你一句話——那天那位姑娘,是不是你?” 九公主依然靜默著,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奇異玲香無言地在四周飄蕩。 在這樣清冷的香氣中,應(yīng)君衡也沉默著。 與其說他在靜候九公主的回答,不如說他是專注于觀察簾后人的一舉一動。 方才他提出問題的時候,簾后黑影的微微一顫,以及此刻九公主狀似坐立不安而產(chǎn)生的輕細(xì)移動,全逃不離他清澈的雙眼。 他的問題對一向冷靜異常的九公主產(chǎn)生影響了。 原本,他是抱持著不確定的態(tài)度前來試探的,而在見到九公主這一些不尋常的反應(yīng)之后,他幾乎可以不用再懷疑——令他魂牽夢縈的那個人終于找到了。

應(yīng)君衡心中甚喜,但為了進一步證實,他再度試探地問道:“怎么了,九公主?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九公主依然不語。 一旁的老婆婆看著九公主的那雙老眼不禁露出奇怪的神色——她不明白小姐為什么不直截了當(dāng)?shù)胤駴Q這個問題?對方所說的那個女子應(yīng)該不可能會是小姐才對啊。 “當(dāng)然,你可以否認(rèn);不過,我想九公主身上那種獨特的冷香氣味,應(yīng)該不是很普遍吧?”問這個問題時,應(yīng)君衡已是心中有數(shù),“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那位姑娘?” 如果她不是當(dāng)天那位姑娘,明確地否認(rèn)就罷了,又何必如此令人生疑地保持沉默?除非九公主是個啞子!但他知道這絕不可能。 由于心中已有明確的答案,應(yīng)君衡的態(tài)度以及問話的口氣,都顯得咄咄逼人。 “九公主,請回答我……” 在應(yīng)君衡一再的逼問下,終于逼得九公主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微細(xì)如風(fēng)的話語自簾后飄出之后,簾后的人兒很快地起身離去。 是她沒錯!輕柔微細(xì)的噪音讓應(yīng)君衡確定了這一點,再無懷疑。 “等一下!” 他起身想追上前去,一旁的老婆婆趕忙攔住他。 “你想做什么?” “我要見她。” “小姐離開了,表示她不愿再和你談話,你快走吧!”老婆婆想推他離開。 應(yīng)君衡頎長俊逸的身影卻不動如山。 “我不走,我一定要見她一面。”他相當(dāng)堅持、毫不讓步。 “小姐不會見任何人,你走!” “你……”應(yīng)君衡有意硬闖,但死拉著他的老婆婆卻令他無可奈何。 以他的身手,不是沒辦法擺脫對方的箝制,但面對這樣的老者,叫他如何動武? “就算你貴為小王爺,在‘泣蕪居’里,也由不得你胡作非為!”老婆婆聲色俱厲地斥責(zé),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應(yīng)君衡見此情況,也只得暫且罷手。 “罷了。今日應(yīng)某打擾了,告辭。” 說完之后,飄逸的身影翩翩然離去。 禎王府正廳上,一向高貴優(yōu)雅的禎王妃一反常態(tài),一臉愁容地來回踱步著,似乎不勝焦慮心急。 彥文、彥武二人也坐在廳上,臉上皆是憂心之色。 “王爺回府。”聽到仆役傳來王爺回府的消息,王妃忙不迭地轉(zhuǎn)身迎了出去,那兩兄弟也起身相迎。 “如何?王爺,可說動了九公主?”王妃一見到禎王爺,急忙就問。 只見禎王爺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并不作答;逞自走入大廳坐下。 見此情況,禎王妃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不由得一臉灰敗,頹然地坐回座位。 “九公主……還是不答應(yīng)嗎?”她氣弱地問道。 “九公主態(tài)度冷淡,實在……”禎王爺挫敗地?fù)u搖頭。 原來自從那一日彥文等人被拒絕回府之后,禎王爺和禎王妃見應(yīng)君衡痛苦如故,且贏弱之態(tài)日益加劇,實在于心不忍,所以過了幾日,禎王爺便決定親自前去拜托,冀望能以王爺之尊說動九公主。 但以今日的情況看來,禎王爺?shù)挠H自出馬依舊是徒勞無功。 “外甥早已說過,那九公主冷面冷心,不論由誰出面,都是討不到情的。” 彥武嘆息地說。 “可是……難道事情就這么算了不成?衡兒怎么辦呢?”王妃不禁流下淚來。 “我……這……唉……”禎王爺也只能嘆氣。 廳上頓時沉靜下來,在座四人各自憂心忡忡。

“我想……”過了片刻,幀王妃忽又開口。“如果以禮相請行不通的話,我們能不能以強迫的手段?那九公主雖然名為‘公主’,但實際上和一般的庶民百姓并無所不同……” 一向溫雅有禮的禎王妃說出這等話,實屬驚人。 她亦不愿如此,只是眼見愛子性命遭遇威脅,除了求救于九公主之外別無他法,只得出此下策。 在禎王妃的想法里,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雖然身分不比皇族尊貫,但要以他們的權(quán)勢去脅迫一個被廢為庶民的公主就范,還是綽綽有余的。 “行不得、行不得。”王爺聽到這話,連連搖頭。“別說仗勢欺人原來就使不得,九公主雖然已被廢為庶民,可畢竟是皇族血脈,哪容得我們無禮?何況,九公主也不是可以受人脅迫之人……” 說到這里,禎王爺不禁回想起方才拜會九公主的情況。 說實在的,由九公主身上領(lǐng)受到的威嚴(yán)之感,令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這倒不是說九公主的架子端得很高,只是從她身上散發(fā)的那股尊貴之氣,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畏懼。 會見九公主的時候,被隔離在簾外的他竟有一種身在皇宮內(nèi)院的感覺,仿佛他所面對的人,不是一個已失去實質(zhì)身分的公主而依然是令人畏服的皇族貴胃。 對于今日所見的那個傳說中的九公主,他只有一個感想——不愧是出身高貴、賢良淑德的華妃娘娘所生之女,雖然長于革野民閑,其氣質(zhì)依然不同凡響。

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氣質(zhì)高貴的公主,居然會如玉清真人所說那般,具有忌天克地的詭奇命格…… 禎主爺正自思量,只聽得身邊王妃問道:“如何脅迫不得?莫不是以我們禎王府之權(quán)勢,還奈何不了一個落魄公主?” 由于愛子心切,急躁的王妃出言不甚客氣。 禎王爺尚不及回答,一旁的彥文便開口了——“姨娘,話不是這么說。您不曾見過九公主,所以您不明白。九公文雖然已失實質(zhì)身分,但由她身上所散發(fā)的尊貴氣度,實在令人不敢冒犯。” 回思當(dāng)日和九公主對談的情景,連素日甚直辯才之譽的他,開口都得小心翼翼,深恐多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得罪尊貴的九公主。 他從沒有如此畏過過一個人,可是那個已被廢掉的九公主卻教他畏服得近乎詭異…… “是啊,姨娘,如果那個九公主是可以威脅利誘的人,上一次我和彥文早就對她不客氣了。”彥武深有同感地附和兄長的話。“問題是……那個九公主不知怎的——老實說,當(dāng)真有點邪門古怪,我們在她面前居然連話也不敢多說,不知在畏俱什么。”在彥武的心眼里,絲毫不會察覺到九公主的氣質(zhì)什么的,他只覺那個躲在簾后的神秘公主很古怪,她所散發(fā)出來的詭譎氣息,和她住的房子一樣恐怖。

“的確是這樣沒錯。所以姨娘,我想脅迫九公主這法子,大概是不可行的,何況姨丈一定也不肯這么做。” 彥文說著,看了禎王爺一眼。禎王爺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 “那這可怎么辦才好呢?難道我們只能就這樣看著衡兒受罪?” 禎王爺只手撐著發(fā)疼的額頭,神情不勝煩優(yōu)。 “讓我再想想吧!”他說。 就在眾人為應(yīng)君衡之事煩惱不已的時候,他本人則是靜靜地待在他自己的院落——“晴耘閣”,想他自己的事。 夜夜鬼魘的糾纏,令他不勝其苦,但他卻也從不曾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眾人的煩惱并不是他的煩惱;他的心中另有一段心事。 那一日他離開九公主的“泣蕪居”之后,又曾前去造訪數(shù)次,但那位姑娘似乎再也不肯見他,屢次命那位老奴將他摒在門外。 不過,他不會因此而放棄。他告訴自己,不見到九公主絕不罷休! 為什么他對于那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怪公主如此執(zhí)著?其實,他也沒有惡意,更不是存心騷擾,他只是想再見“那位姑娘”一面罷了。 自從那日在東郊救了那位姑娘,為她絕世的容顏所震驚后,他就再也無法忘懷她。

他不知道何以他會對一個陌生的姑娘如此在意?也許,他只是純粹為她的美貌所吸引;也許,是她的疏離引起他的好奇;也許,因為她是九公主…… 如果這位姑娘當(dāng)初就那樣跑了,從此不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雖然他迷戀于她的美貌,但他也不會刻意去追尋,而只是將她當(dāng)成偶然飄掠過他短暫生命的一朵絢麗云彩,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 然而如今她再度出現(xiàn)了,而且身分是那個謎樣的九公主,這就再度激起他的情愫。 他向來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如今他有一種想認(rèn)識九公主的沖動,便勢必付諸實行;雖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非這么做不可,或許是為了滿足好奇;或許,是出于一股迷戀之情…… 打從出生到現(xiàn)在,二十一年來,他認(rèn)識的佳麗不計其數(shù),就連他的前任妻子,也是個頗具盛名的美人,但他卻從未見過如那位姑娘般的絕色,更遑論令他迷戀至深。 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還能識得這樣的麗人,或許是天意吧?倘若能夠認(rèn)識她,即使上天注定他是這樣夭折的命運,他也可以死而無憾。 上天還是待地不薄的,他想。

第三章風(fēng)搖翠帶飄蕙露,月照金繩籠寒煙。 月光下,荒涼的‘泣芫居’冷寂闃靜得駭人。 夜深時分,庭院中蘼蕪金葛等香草覆蓋著霜華露水,在清冷的蟾光下,宛如沾著了淚水,在靜夜中哀泣這一片荒蕪景象。 悄悄地,一抹清峻秀逸的身影帶著月華,降臨這一片蕭條的庭院。 那道身影落在庭院之后,穿藤越葛地朝主屋而去。飄逸的青藍(lán)色衣袂輕輕地自香草叢中拂過,發(fā)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詭異悉卒聲。 那個突然造訪的人慢慢地靠近那棟黑影似的屋宇,一陣隱約傳來的音樂之聲驀然令他停住腳步。 他凝神靜聽,辨出那是鼓瑟之音。——蕭越衰戚的輕微聲象化在風(fēng)中似的,正從屋后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蕩而來。 來人轉(zhuǎn)往屋后行去。腳步輕俏無聲,似乎深恐驚著了后院憶沉眠的月下薇蕪。 這棟屋宇的后方是和前廳一樣的設(shè)計——一扇垂掛著軟簾的偏門,簾外是環(huán)繞整棵屋舍的木制回廊,簾內(nèi)則是一間小小的客室。 造訪者來到簾外不遠(yuǎn)處佇立。 明亮的月光在簾上映出一道明顯的清麗身影;蕭颯的鼓瑟之聲在寧靜中愈形清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來人有意無意地微吟著,低沉幻魁的聲音化散在風(fēng)中,驀然驚動簾后的鼓瑟之人。 鼓瑟之聲鏗然而止。 “誰?”九公主安坐于簾內(nèi),文風(fēng)不動,只是出聲詢問。

“在下應(yīng)君衡。”他登上回廊,俊美無儔的臉龐在幽藍(lán)的月光映照下,隱約幻化出一種魅惑異彩。“深夜來訪,驚擾公主,在下不勝惶愧。” 聽到來者是他,九公主隱藏在黑影中的神情微微一變。 “你來,有什么事?”她輕柔的嗓音縹緲如故,仿佛來自遼遠(yuǎn)的空山深谷。 應(yīng)君衡碩長的身軀倚立門外,清冷月光將他俊逸的身形投映在軟簾上,化作一道迷人魅影。 “不為什么,只是想著九公主尚未給我答案。”他回答,輕柔的嗓音淡如和鳳。 沉默了一下,九公主慢慢地說道:“我早已說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他輕輕一笑。 “九公主如此抵死不承認(rèn),難道是以為區(qū)區(qū)一道軟簾,可以阻隔我嗎?”他語意輕柔地說道。 “什么?你……” 當(dāng)九公主意識到他的意圖,以長袖掩面起身欲走的時候,已然太遲——應(yīng)君衡閃身進人簾后,一把捉住意欲逃離的九公主的右手,將她整個人拖人懷中。

突來的舉動令措手不及的九公主愣了一下,等到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在對方寬大厚實的胸懷中,連忙掙扎著要脫離。 應(yīng)君衡兩只手臂似鐵一般牢固,緊緊地箝制著她,不容許懷中之人逃脫。 黯淡月影下,兩個一大一小重疊的影子隱隱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 “放開我!”九公主見掙脫不了他的懷抱,低聲怒斥;低垂的玉容依舊掩于紫丁香包夾紗袖后。 應(yīng)君衡置若罔聞,微笑說道:“既然九公主不明白我在說什么,如今又何須遮掩?” 原先一直低垂著頭的九公主聽得如此說,驀然放下衣袖,昂首傲然地面對他。 “如果你是想以當(dāng)日的人情逼迫我救你,我無話可說。”她率性地承認(rèn)了自己的身分。 掩面的衣袖放下之后,驚世絕俗的冷艷容顏在月華的籠罩之下,散發(fā)出令人不敢退視的絕麗光采。 果然是那日懸崖下的那張絕世麗顏。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說,但也無意放開她。 “那你又何必一再相逼?” 九公主精致絕美的容顏沒有絲毫表情,沒有憤怒之意,也看不出其他情愫,只有一雙淡色的清澄美眸似乎深鎖著一些秘密。 應(yīng)君衡凝望著她,仿佛想自她的眸中讀出一些意外的訊息。 是憂郁嗎?還是……輕愁? 他不明白。只覺得,他對眼前這位姑娘的興趣,似乎遠(yuǎn)超過自己所想像。 “我說過,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我不認(rèn)為像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好見的。”她別過臉去,不愿和他那雙仿佛可以透視人心的深邃黑眸相對視。 那令她有點心慌…… “但我并不這樣認(rèn)為。我想,九公主是一個很值得好奇的人物……” “因為我命格詭異、忌天克地嗎?”她倏然冷笑著打斷他的話。 應(yīng)君衡看著她那張竟有些情緒反應(yīng)的麗顏,微微感到驚訝。 他看到了,在她那雙沒有絲毫笑意的美眸里,出現(xiàn)了一種名為‘悲憤’的情愫。 “因為我生來天地異變、克死親娘?”九公主繼續(xù)冷笑著自嘲。 但她的眼中依然只有冷怒,沒有笑意。

他知道他錯了,一句無心的話,竟無意間刺傷她強烈的自尊心。應(yīng)君衡下意識地更加摟緊她,似想安撫些什么。 “你是專程來看我這個生為皇族,卻被貶為庶民的公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不祥之人嗎?” 應(yīng)君衡任她責(zé)問完,方才緩慢地開口說道:“我本無此意,也沒有那么無聊。” 他很認(rèn)真的凝視著她。“我自知生命無多,只是希望能認(rèn)識我想認(rèn)識的人。” 九公主愣在他懷里,悄然無言。 “適才你所說的那些,我完全了無興趣。”他淡淡地說,優(yōu)美的唇角微漾著一抹和善的笑意。“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他說得認(rèn)真,九公主卻聽得糊涂。 “例如:方才你因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yīng)?這種敏感從何而來?” 九公主微微變了臉色。 “還有,像你這樣以雍容自持的尊貴之人,那一天為什么會受困在懸崖上,這我也感到極為好奇。”他噙著笑意地說道。 她不語,漂亮完美的上眼睫微微低垂,竟給人一種心虛的錯覺…… “關(guān)你什么事?”她冷冷地說道。輕細(xì)的嗓音倒聽不出明顯的不悅之意。 應(yīng)君衡瀟灑自若地微一聳肩。“我這個將死之人就是這樣閑著沒事,愛探查別人的秘密。”他半開玩笑地說道,悄悄松開擁著她的一雙手。 “你……”九公主抬頭看了他一眼,在目光接觸到他俊美而清瘦的臉龐時,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這是……她的神情微微變異,沉定的清眸顯得若有所思。

應(yīng)君衡沒有發(fā)覺她的異樣,退開一步。 他高大而頤長的身子背光而立,鬼魅般的黑影籠罩在九公主纖細(xì)的身軀上,讓她有一種奇異的壓迫感,沉重得仿佛透不過氣來…… 她隨著他的身量調(diào)高目光,不明白他因何突然放開她,更不明白因何她會由于他的退離而感受到寒意。 “今日有擾,我該告辭了,不耽誤公主安歇。”他禮貌地道別,轉(zhuǎn)身欲離去。 臨走前,他又回頭拋下一句話——“關(guān)于我所好奇的事,我一定會弄清楚的。” 九公主聽到他這么說,神情登時一冷。 “如果你真的這么清閑的話,不如多關(guān)心一下自己吧!”九公主冷言譏諷。 “你身上所犯的,不是普通的魘勝之術(shù)。等你回去人眠之后,那妖物便會出來糾纏,屆時有你好受!” 應(yīng)君衡聞言只是微微一笑。“習(xí)慣就好了。” 言訖,他再度踏著月光離去。 小室內(nèi),清冷的香草氣味依然,只是似乎隱隱夾雜著一股男性氣息,在風(fēng)中擾人心神…… “君衡,你在看什么?” 應(yīng)君衡這天一直沒有出門,一方面是由于王爺王妃不許,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自己無心出游,所以坐在自己的房中看看書籍。 由于看得人神,連彥文走人他的房間。

他都不曾察覺,直到彥文出聲相喚,他才抬起頭來。 “是你,有什么事嗎?” 他放下手中的書籍,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這才發(fā)現(xiàn)彥武也跟在彥文身后走進來。 彥文還來不及開口回答,他身后的彥武就先大聲嚷嚷起來——“喂,你薰香嗎?怎么這屋里香成這樣啊?” 經(jīng)彥武這么一問,彥文也發(fā)覺了。 “是啊,我也聞到了,似乎是桅子花的香味吧?”他說。 應(yīng)君衡聞言,不由得愣住了。 梔子花香?那不是他在夜里隱約所聞到的味道嗎?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這么明顯了? 居然連日間也聞得到…… “真是的,一個大男人學(xué)人家薰什么香嘛!怪娘娘腔的。”彥武一手提著鼻子,不明就里地抱怨著。 應(yīng)君衡沒有說什么,只是一笑置之。 “別管了,你們坐吧!”他隨意招呼他們。 他們二個依言在應(yīng)君衡附近的椅子坐下。 彥武一眼見到方才應(yīng)君衡放下的那本書,上頭寫著“詩經(jīng)”二字,便又有牢騷要發(fā)。 他說:“兄弟,不是我愛說你,你沒事讀這詩經(jīng)做什么呢?天天在那里‘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的?” 幾句話說得應(yīng)君衡和彥文都笑了。 真是合了他的名字——彥‘武’,完全一派武人習(xí)氣。應(yīng)君衡不禁搖搖頭。 “你今天不會是專程排譴我來的吧?”他有些無奈地說。 “當(dāng)然不是。”彥文接著回答。“我們是來看看你今日是否好了一點。另外,你托我查有關(guān)九公主的事,我也探訪到了一些。” “哦?你快說。” “當(dāng)年九公主甫出生不久之后,就被皇上貶為庶民。逐出皇宮,一些服侍華娘娘的宮女丫鬟,也以照顧九公主為名義,一并被驅(qū)逐出宮。” “這么說,九公主身邊應(yīng)該是有不少下人伺候的,如何現(xiàn)在卻不曾看到?” 應(yīng)君衡不解地問道。

幾次出人‘泣蕪居’,那里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他很確定‘泣蕪居’里除了九公主和一個老婦人之外,別無他人。 “民間傳說是九公主身上的煞氣太重,克死了那些人。” “真的嗎?”彥武連忙問道。 關(guān)于怪力亂神的事,他一向最有興趣。 “當(dāng)然不是。”彥文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事實上,是那些宮女自己逃掉了。” “逃掉?” “嗯。九公主當(dāng)初被逐出宮之后,原本是和那些宮女住在城中,后來那些奴才因為畏懼九公主那與眾不同的命格,害怕遭到禍殃,便棄幼主于不顧,各自尋生路去了。城中居民見九公主身邊的奴才一個個不見,便認(rèn)定九公主真的會帶來不祥的命運,而群起排擠、攻擊這個被貶為庶民的公主。”彥文說到這,臉上不由得出現(xiàn)忿忿不平之色。 “實在太過分了!”連彥武也不禁義憤填膺。“后來呢?” “后來九公主在城中再也難以安身,她僅剩下來的一個奴仆——當(dāng)年陪嫁華妃娘娘進宮的老丫鬢一一邵官人,只得護著襁褓中的幼主移居城外。” “那個邵宮人,可是如今‘泣蕪居’里的老婆婆?”應(yīng)君衡問道。 “正是她。”

“那個時候她們就住到現(xiàn)在那棟鬼……不,那個‘泣蕪居’去了?”彥武也跟著發(fā)問。 由于同情九公主的遭遇,彥武說起話來不由得客氣許多。 “遷移到‘位蕪居’是十年前的事。原先九公主只是住在城外,但因仍是一再受人排擠、驅(qū)離,她才搬到現(xiàn)在的‘泣蕪居’定居。” “那些人真是過分,居然這樣欺凌一個被降為庶民的公主!”彥武聽完九公主的故事,氣憤地說道,壓根兒忘了當(dāng)初是誰口口聲聲說‘泣蕪居’是鬼屋、九公主是怪人。 應(yīng)君衡則是沉默不語,專注的神情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話雖這么說,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能過分苛責(zé)那些人。”彥文依理而論。 “可是,對象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女子,那些排擠、驅(qū)離她的人,未免也太沒人性!”彥武仗義直言。 “哦?是嗎?我記得好像曾經(jīng)有一個人罵那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女子’是怪人哪!還說她住在那種鬼地方,大概也不太正常呢!”彥文打趣地說道。 彥武見彥文提起他說過的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誰啊?有這回事嗎?”他原著臉皮打哈哈。“我可不知道。” 彥文取笑他一會兒,發(fā)現(xiàn)應(yīng)君衡異常的沉靜,不禁轉(zhuǎn)向他問道:“怎么啦? 想什么?“ “沒什么。”原本兀自沉思的他勉強拉回注意力。“關(guān)于九公主的事情,你就打探到這些?” “是啊,你為什么會突然對九公主的事感興趣?”他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

君衡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只是覺得,九公主這個人其實并不如她外表一般冷漠、孤絕……” “同感。”彥文點點頭。“所以你對她產(chǎn)生興趣了?” 應(yīng)君衡笑了笑,不答言。 “照我的感覺,九公主氣質(zhì)非凡,倘若她是個普通姑娘,倒也是個不錯的對象,但問題就是……”彥文看到應(yīng)君衡笑而不言的反應(yīng),當(dāng)下就明白他的心事。 基于各因素的考量,他立即提出勸諫。 一語未完,一旁的彥武馬上搶著接下去說道:“她不是普通人!” 在彥武的眼中,命格詭奇且有御鬼之能的九公主,豈止不是‘普通人’而已,她簡直是鬼物的化身、地獄的使者。 然而在憐憫她凄涼身世的同情心作崇之下,他話也不好意思說得太絕發(fā)。 “不是如此。”彥文接著說道:“雖然九公主身世堪憐,且那謎一般的個性又十足令人好奇,但我還是勸你別因為一時興起而去接近她。” “為什么這樣說?”應(yīng)君衡隨口問道,淡然的神色間隱約有絲不以為然。 “你真的不明白嗎?”彥文似乎想說些什么,卻遲疑了一下。

一番欲言又止之后,他終于說道:“也許我這么說是不太應(yīng)該——正如玉清真人所說,九公主身上的煞氣太重,且兼之命數(shù)詭怪,和她在一起是對人有所不利的,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如今身上有邪祟纏身,九公主不愿出手援救,那就罷了,你沒事就不應(yīng)該再和她有所牽扯,以免更加惹禍上身。” 他只是一心一意替應(yīng)君衡的安危著想。

對于九公主,他是既敬畏又憐憫,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將那位高貴的姑娘視同鬼物而避之惟恐不及;然而,九公主身上的陰煞之氣甚重,有害于生人,卻是不爭之事實。為了兄長安危,他不得不勸應(yīng)君衡遠(yuǎn)離九公主。 應(yīng)君衡聽了這番話,一言不發(fā),清俊的眼瞼微微低垂。 察言觀色,彥文心中明白應(yīng)君沖此刻沉默的意義。 他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大概對我的話不以為然,但我說這些話并無惡意,只是純粹為你好罷了,你可不要多心。” 應(yīng)君衡看了彥文一眼。 他明白彥文的一片好意,但…… “你也認(rèn)為接近九公主,是不智的行為?”應(yīng)君衡問道。 彥文輕嘆一聲,正色說道:“這不是什么智不智的問題,只是……對于不祥之事,本來就應(yīng)該明哲保身。” 雖然不愿意,他也只能這么說。 盡管九公主其運堪憐、其情可憫,但由于那與生俱來令人畏懼的命格,使人們對這樣一個可憐姑娘所具有的情感,也只能是畏懼而已。 趨吉避兇,是人的天性;在憐憫同情他人之前,必先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 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

面對彥文的勸誡,應(yīng)君衡不能說什么,也不愿說什么。 他淡淡一笑,笑意清淺而明郎。 “我現(xiàn)在‘明哲保身’還有用嗎?”他將話題一轉(zhuǎn),自嘲地戲說道。 沒錯,他是自嘲,但一方面,他也暗暗地在嘲弄彥文。 人總是自以為自身很完美,所以去嘲笑、排擠不完美的;可笑的是,這自以為完美的人,看不見自己亦有殘缺的地方。 九公主的奇詭的確令一般人害怕,但被鬼魁纏身的他,又有什資格去害怕別人? 他無意批判彥文的想法和主張,但卻忍不住會這樣想。 應(yīng)君衡隱微的弦外之音,彥文自然是聽不出來,所以聽見應(yīng)君衡如此自嘲,便馬上安慰他道:“你別想太多,總會有方法的。” “是啊,君衡,你可不要自暴自棄得太快啊!”一向粗枝大葉的彥武也跟著安慰道。“那個怪里怪氣的九公主不救你沒關(guān)系,姨丈又打算去拜托玉清真人了,只要玉清真人一答應(yīng),你就有救了。” “我不相信你身上的邪祟無法祛除,自古邪不勝正,你不會有事的。” 對于彥文、彥武兩兄弟的交相安慰解勸,應(yīng)君衡心中著實不禁感動。

“謝謝你們。”他真誠的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能認(rèn)識這樣有情義的兩兄弟,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謝什么?我們只是實話實說。”彥武鼓勵地拍拍應(yīng)君衡寬大厚實的臂膀,說道:“你一定會沒事的,依我看,你還要再念一輩子的‘關(guān)關(guān)睢鳩’呢!” 應(yīng)君衡和彥文不禁笑了。 “好了,我們不打擾你歇息了,來了這幾許久,只怕你也倦了,我們且去了。” 彥文站起身來,打算告辭。 “你們最近都住在府中嗎?”應(yīng)君衡突然問道。 彥文和彥武雖然時??途釉谕醺?,但偶爾也有回去自己家中的時候。 “是,我們最近一直住在府里,如果你有事找我們,遣個小廝來說一聲就是。” 應(yīng)君衡點點頭。 他知道雙親因為他的事而日夜勞瘁,彥文和彥武為了替他們分憂解勞,這才一直住在府中。實在也難為他們了。 但就是因為有他們兩個,他才能夠?qū)﹄p親放心。他明白母親待他們甚厚,他們亦視王妃如親娘般,很是孝順親近。 有他們在,他就是頓時死了,也沒有后顧之憂,不必?fù)?dān)心雙親乏人照料…… “那我們就先離開了,你好生歇著。” 彥文、彥武作別離去。

臨出門前,彥文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君衡,我有一事想問你。” “什么?” “你說你對九公主有興趣,是認(rèn)真的嗎?”彥文問道,俊秀的臉龐似有困惑之色。 應(yīng)君衡見他問得奇怪,不禁反問道:“怎么了?為什么這樣問?” “沒什么,只是……”彥文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認(rèn)識你十幾年了,好像不曾見你對哪位姑娘有過興趣……” 印象中,應(yīng)君衡是一向?qū)媚锛蚁喈?dāng)溫文有禮沒錯,但在禮貌之中,更帶著三分疏淡隔離之感,連對待他自己以前的妻室——周蘭萱,亦是如此;如今怎么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暗自忖度思量了一會兒,彥文驀然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無聊。 應(yīng)君衡會對九公主有興趣,一定只是由于九公主的神秘氣質(zhì)令他產(chǎn)生好奇而已;這有什么好困惑的呢? 老實說,倘若不是因為九公主‘生不同人’,他大概也會對這樣的一位姑娘感興趣呢! 這么一想,彥又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不待應(yīng)君衡有所回答,他就說道:“沒什么,你當(dāng)我沒問好了,是我想太多了。沒事、沒事。”說完之后,他轉(zhuǎn)頭離去。 不過就是感興趣嘛,這哪里值得大驚小怪?他實在想得太多了——怎么會誤以為向來心如止水的君衡竟對一個陌生女子動心了呢?他真是糊涂! 這是彥文自己腦中的想法,至于應(yīng)君衡心里的念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明哲保身’,就是這樣的一句話,硬生生的將一位纖弱敏感的姑娘逼到如此孤冷凄清的絕境。

每個人都懂得明哲保身,但,有沒有人想過,那些無法選擇自身命運的可憐人,該如何去面對自身沉痛的悲哀? 夜深時分,應(yīng)君衡靜靜地坐在房前的欄桿,背倚著木柱望月,思索一些事情。 此時是初秋之夜,濃重的白霧籠罩著園中秋草,呈現(xiàn)一派蕭瑟、幽深的景象。 秋蟲在帶著寒意的涼風(fēng)中鳴叫著,鳴聲凄清而唱嘹戾,仿佛是一種面臨生命終結(jié)前的最后哀音。 暗灰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如盤,然而月形卻在層層的云霧中模糊淡化,遠(yuǎn)望而去,只是一團黯淡的白影。 應(yīng)君衡只身坐在清冷的‘晴耘閣’望月,思緒卻早已飛到數(shù)十里外的秋瞑山居。 自從了解九公主的來歷之后,他對那位神秘姑娘的興趣不僅不曾稍減,反而令他更加在意她。 對于九公主的孤僻冷漠,他早就認(rèn)定其來有自;然而卻萬萬想不到她孤漠的原因,竟是來自她那悲哀不堪的遭遇。

每一思及此,他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甫一出生,就因命格不同于平凡人而克死自己的親娘,繼而被廢掉公主尊貴的身分、降為庶民,這樣的遭遇不論對誰來說,都已經(jīng)是一種極沉痛的悲哀,再加上流落民間之后,受盡排擠和歧視的生活,這教人情何以堪? 一個流落民間的失勢公主受盡欺凌,來自人們異樣的眼光,將她一再驅(qū)離、排斥,直逼到她再也退無可退,只能將自己遺棄在杳無人煙的深山峻嶺…… 他不認(rèn)為有人會是天生的冷面冷心,他相信一個人不論如何自私,也總有溫情一面;然而對于九公主這樣成長背景的人,他不知道除了冷漠絕情之外,她還能有什么樣的感情? 克死親娘,這不是她所愿意;命格陰詭,也不是她能選擇;相反的,這一切同樣都是她的痛苦。然而,這樣一個承受一切不平命運的無辜之人,卻因此在一出生就背負(fù)著罪。 可悲的是,這樣的罪原在她一出生就已定讞,然而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罪永遠(yuǎn)也得不到救贖和原諒……

他不能指責(zé)世人所加諸于她身上的罪名,畢竟不同于平常人的人,遭到遺棄和放逐,就是存在于這個世俗之中的真理;他無法說什么。他只能去憐憫那樣一個人的無辜和痛苦。 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具有大愛的善心人,但此刻,他心中竟有一種憐惜她的沖動。 他想彌補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平和痛苦…… 這個念頭一浮上,應(yīng)君衡不禁笑了。 他當(dāng)他自己是誰?救世主嗎?這么偉大!人家也未必會領(lǐng)情。 不過,話雖這么說,他依然很想為她承受一切的苦與悲。 他不是善心人,只不過是個有“私心”的人罷了……? 第四章秋日午后,應(yīng)君衡來到“泣蕪居”。一如往日,他未經(jīng)通報,擅自翩然而人。

滿庭沖蕪在溫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斂去陰冷的顏色,隱隱散發(fā)著柔和恬靜的氣息。 應(yīng)君衡一到庭中,就聽到一陣琴音;他往后院走去,不期然發(fā)現(xiàn)其中伴有一陣輕吟聲,伴隨著琴音流泄。 “蕭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嗚兮木搖落。傷永日之寂寂,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 …“ 那輕吟的嗓音輕柔如風(fēng),但卻帶有一絲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覺停下腳步,聆聽對方吟唱些什么。 吟聲極微極淡,所幸應(yīng)君衡耳力敏銳超于常人,將輕吟的內(nèi)容聽得一字不漏。 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懷郁結(jié)兮獨處廓……應(yīng)君衡心中不斷盤縈著未了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義。 她也會覺得自己孤單嗎?對于自己的悲涼孤景,她也會感到哀傷…… 原來她還是有感覺的…… 應(yīng)君衡兀自思索著,簾內(nèi)的吟聲驀然停止了;片刻后,又再次響起。

“原上草兮驚霜露,秋蟬寂寞兮獨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殘余暉兮泣衛(wèi)蕪… …“ 又是一哀首歌。 應(yīng)君衡靜靜地聆聽著,放輕腳步來到簾外回廊上坐下,不愿驚擾到簾內(nèi)的鳴琴之人。 聽了一會兒,簾內(nèi)的琴音鏗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劇烈咳嗽聲。 應(yīng)君衡下意識地就要掀簾而入探視,但轉(zhuǎn)念一想,自覺此舉不妥,所以他終究什么也沒有做。 等到市內(nèi)嗽聲漸歇之后,他出聲問道:“你還好吧?” 猛然聽到這句問話,簾內(nèi)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驀哥然漏了一拍。 他來了? 九公主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你來多久了?” 可惡!她居然絲毫沒有發(fā)覺簾外有人。倘若他聽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辭,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沒有多久,剛好聽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的,應(yīng)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測九公主倘若知道他聽到她的吟唱,必然會不好意思,所以他選擇隱瞞。 “你還好吧?” 九公主聽到應(yīng)君衡的回答,這才放下心來,恢復(fù)向來的冷靜。 她對他關(guān)心的問候充耳不聞,逕自問道:“你又來做什么?”語調(diào)十分冷漠。 聽到她又恢復(fù)淡漠的語氣,應(yīng)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做什么,只是想念你,來探望你罷了。”他對自己的來意坦然不諱。 他的話語在九公主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一陣波瀾。

他想念她?是嗎?真的有人會想念她嗎?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強迫自己漠視他的話,冷言地道:“我可不歡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會歡迎我。”應(yīng)君衡守禮地坐在簾外,望著重簾內(nèi)的一抹倩影,神態(tài)真誠。“我只希望,可以坐在簾外和你說說話、聽你彈琴。” 九公主聞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說。”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不相信以應(yīng)君衡堂堂一個小王爺,竟會為了見她面、和她談?wù)?,而特意來到這種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懷疑,懷疑他另有居心。

“我會有何居心?”對于九公主的疑忌,應(yīng)君衡微微一笑。“我說了,不過是想和你見面罷了。” “這對你有何益處?”她冷冷地問。 想和她見面?笑話!長久以來,所有的人都對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會相信他特地來到這里,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義,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為然。“你不是為了求我救你才來的嗎?” 對于應(yīng)君衡的來意,她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 應(yīng)君衡靜默了許久,不答言。 就在九公主幾乎要以為他默認(rèn)的時候,他才緩緩地開口:“你沒必要這樣懷疑我,也懷疑你自己。” 她聞言一怔。“我懷疑自己什么?” “懷疑你自己不值得別人這樣在意、這樣關(guān)心。”他坦然說出心中的直覺。

雖然沒有當(dāng)面見到九公主,他也可以自她抗拒的言語中,聽出她的妄自菲薄。 聽到這些話,她心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一種被看穿心事的心虛感。 他為什么可以輕易看穿她的想法?只是湊巧吧……一定是湊巧! 九公主始而驚訝,繼而不以為然。 “那只是你自己這么想罷了。”她淡淡的否認(rèn),語意冰冷。 “好,這只是我自己這么想,那你就可以不用懷疑我居心叵側(cè)了;我保證我之所以來這里,純粹只是為了見你,別無他意。” 她可以相信嗎?這樣一個身分高中的天之驕子,真的是為了見她而來? 九公主沉吟片刻,問道。“你不怕接近我,會招致不祥?” 她的證據(jù)平淡,沒有犯忌、也沒有諷刺。

“你不覺得,我已經(jīng)夠不祥了嗎?”應(yīng)君衡半開玩笑的說。“如果我怕這些怪力亂神的話,或許早已沒命。何況……我沒有怕你的理由。”最后這一句,他說得再認(rèn)真不過。 “是嗎?那為何你此番來,一直待在簾外?”她坦白直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和他上一次的“破簾直入”相較,他今天的舉止似乎有點不合他的作風(fēng)。 “那我先問你,為什么我這次來,你不躲?” 沒料到他會如此反問,九公主愣了一下,方才回答:“我知道躲不過。” 以他的身手,要捉住她可謂易如反掌,何況她也沒地方躲,故不愿做無謂的掙扎。 應(yīng)君衡以笑。“同樣的道理,我明白你不會躲避,自然沒必要同唐突你。” “上一次冒犯了公主,是我不對,我在此向公主賠禮。” 面對應(yīng)君衡誠摯的道歉,九公主心中倒有些過意不去。 “無妨。”反正她本來就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多謝公主。”應(yīng)君衡坐回原來的位置。 “別……別叫我‘公主’……我不是公主。” 從前那些為了救應(yīng)君衡而來拜訪她的人,總以“九公主”來稱呼她,她也總是充耳不聞,隨便他們叫去,但如今,應(yīng)君衡的一聲“公主”,竟讓她感到刺心…… 她早已不是公主了,她不希望應(yīng)君衡仍以這個不存在的頭銜稱呼她。 “我不是公主……”簾后的九公主下意識地?fù)u頭,低聲自語。 應(yīng)君衡看著簾后身影,驀然感受到一陣心痛。 是他的心痛,還是來自她的心痛?他分不清楚…… 全他很明白一點——已經(jīng)失去的頭銜,對她而言,已歷為一種沉痛哀的同義詞。 “好,我不稱呼你公主,剛才算我失言,對不起。不過請容我冒昧的請問你的名字?”他這時方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九公主見問,神情頓時冷了下來。“你沒必要知道。”她冷淡地回避。 “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對于九公主的拒絕,他亦無意強求,只是想明白這一點。 “你……”九公主正想說些什么,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截斷話語。

應(yīng)君衡見狀,連忙關(guān)注地站起身來。“你怎么了? 她依然咳個不停,且愈咳愈烈。 “小姐,你還好吧?”? 應(yīng)君衡聞聲,辨出是那個老婆婆的聲音。 眼看邵老婆婆就快來了,他認(rèn)為有暫時回避的必要,于是俐落地翻身躍上屋檐。 甫則站穩(wěn),邵老婆婆就來到了九公主所在的房間。 “小姐,你的舊病又犯了,唉!老奴已經(jīng)告訴過你,現(xiàn)在已是人秋時候,風(fēng)涼,叫你別探聽靠近簾子坐,你總是不聽我的,如今終究又著了涼、引起舊病了……”邵婆婆一見九公主咳得厲害,便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 無意竊聽,但他身在檐上,房里的三言兩語自然情晰地傳人他靈敏的耳中。 舊病?原來九公主身上有病……難怪身子那么孱弱。他暗自心疼著。 九公主一見邵婆婆走進小室,連忙抬頭往簾外一看。在看到應(yīng)君衡的人影不見,大概已經(jīng)離去之后,這才放了心。 “我沒事,邵嬤嬤。”九公主劇咳之后,氣弱地說道。 “還說沒事!小姐,您咳到連說話的氣力都微了。”邵婆婆說道,語氣既焦急又心疼。

九公主不答言。 “小姐,依奴才看,您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找一天,我們到城中看病去吧。” 有了前幾次的經(jīng)驗,邵婆婆深知沒有一個大夫愿意到這里來,只得如此請求。 “不。”一語未了,卻立刻遭到九公主冷絕的拒絕。 “為什么不?小姐,你的病不能一直拖下去的,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邵婆婆毫不死心地繼續(xù)勸說。“我們到城里找大夫,把病根治了豈不好?你要這樣讓舊病年年復(fù)發(fā)、折磨自己嗎?” “我發(fā)過誓,今生不會再踏進京城一步。”九公主冷冷地說,神情甚是決絕。 “小姐……您何必如此?”邵婆婆很明白九公主因何這么做,但卻不能認(rèn)可。

“您的身體重要啊!” 九公主別開頭,淡漠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 “我從來不曾忘記,當(dāng)初城里那些人是如何對待我。”她說道,神情不慍不火,語氣卻冷冽到了極點。“對我投石、唾面言罵,說我是妖怪、異種,不把我當(dāng)人看……從前種種,或許你不記得了,但我卻沒有一日或忘。” “小姐……” “夠了,邵嬤嬤,你不用再勸。” 九公主話說完,起身離開了這個房間,而她那一字一血的話語,卻一直留在應(yīng)君衡心中,令他的心因此而隱隱刺痛。 “如果九公主不肯援助,那……老道也愛莫能助了。” 遭到九公主的拒絕之后,不愿放棄的禎王爺又再度找上玉清真人。 然而面對禎王爺?shù)吐曄職獾膽┣?,玉清真人只能無奈地?fù)u頭。 “真人……”禎王爺見狀,不禁焦急起來,想繼續(xù)哀求。“真人,何不試試再說……” 在這個緊要關(guān)頭,禎王爺已視玉清真人如海上浮木,是拯救應(yīng)君衡的最后希望,他不得不緊抓著他不放。 玉清真人擺擺手,打斷禎王爺?shù)膽┣蟆?“王爺,不是老道連試也不肯試,我早已說過了,老道是力不從心啊!”他輕嘆了一口氣,嘆出他的無能為力。

“就請真人勉強為之吧!君衡他是小王唯一的后嗣,難道真人忍心看小王絕后?” 玉清真人閑言,皺著眉頭沉吟不語。 自從受封為護國法師,執(zhí)掌玉情觀,數(shù)十年來,他深受圣上隆思,無以為報;而禎王爺是圣上最得力的一個重臣,如今禎主爺有難,他本該盡力相助,以答皇恩;只是……奈何年老體衰啊! 但是他若不相助,禎王府的小王爺該如何是好?禎王爺亦待他甚厚,他何其忍心見禎王爺絕后? 話雖如此,可就算他愿意出手相救,他這把老骨頭又于事何益呢? 反覆思量許久,玉清真人還是只能嘆息。 “如果王爺真的想救令公子,還是求九公主去吧!”這是他的結(jié)論。 “小王說過了,九公主的態(tài)度冷絕異常,似乎絕無商量的余地;何況,小王也很懷疑一件事。” “何事?” “以九公主那樣的一個年輕姑娘,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嗎?” 他拜訪過九公主一次,除了覺得她的氣質(zhì)尊貴出眾、森冷異常之外,倒看不出有何過于常人之處。 玉清真人聞言搖搖頭。“你不應(yīng)該小看九公主啊,王爺。九公主是天生異能,她所具有的靈力之強,坦白說,饒是貧道倚恃著修練數(shù)十年所得來的法力,也難以與之爭鋒。” “真是如此嗎?”禎王爺不甚相信的問。 “千真萬確。”玉清道一臉肅然地說道:“九公主身上的靈力雖然充滿邪異,但其強大卻是不容置疑的……” 玉清真人說完之后,緩緩地閉上雙眼,思緒跌回那久遠(yuǎn)的記憶。

驀然,他微蹙了一下眉頭,神色略變。 “真人怎么了?” 王清真人聞聲睜開雙眼。“也許說來你不相信……只是,當(dāng)年我曾感受過九公主身上所散發(fā)的邪異力量,至今回想,還常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九公主真如真人所說,那她是必然救得了君衡了?”禎王爺見他說得厲害,也不得不相信。 “只怕在小王爺身上作祟的,不是鬼物,否則以九公主的靈力,絕對萬無一矢。” “據(jù)以前請來府中驅(qū)邪的那些道人之言,糾纏君衡的,并非一般的人為魘勝魔法,故以他們的道行破解不了。”禎王爺說道。 “不是魘勝之術(shù),必是鬼物作崇無疑。”玉清真人斷言道。“驅(qū)魔御鬼是九公主的稟賦奇能,王爺倘若相信貧道的話,就再去請托九公主吧!” “這……”禎王爺遲疑了一下,面露為難之色。 “王爺還是不相信嗎?”玉清真人將他的猶豫當(dāng)成懷疑。 “不,只是……”禎王爺連忙否認(rèn)。“只是……不知是否能請真人大駕和小王一同前往?” 上一次見識到了九公主的氣勢,坦白說,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畏懼,深怕自己前往又將嘗到閉門羹。 玉清真人聽到他的請求,愣了片刻,繼而大笑起來。 禎王爺望著他,茫然不解其意。

“真人因何見笑?” 玉清真人止住笑意,說道:“照王爺所說,九公主原已甚不樂意相助,貧道這一去,則更是烈火上加了油,萬萬別想九公主會答應(yīng)。” “為什么?” “王爺,你忘了九公主之所以會降為庶民、流落民間,是因誰而起嗎?” “這……可過錯不在真人啊!真人不過是直言其事,一心為了皇室著想罷了。” “話雖如此,貧道終究脫不了干系。不論我當(dāng)初建議圣上驅(qū)逐九公主的原意為何,九公主會恨我,這是一定的。” 禎王爺沉默了一下,問道:“真人是怕和九公主見面,她會含恨報復(fù)嗎?” 倘若真是如此,他實在就不該請玉清真人陪他前往了。 “這倒不是。九公主雖恨貧道,但應(yīng)該還不到報復(fù)的地步,否則貧道恐怕早已老命休矣。”

禎王爺聞言奇道:“為什么這么說?難道九公主有能力傷及真人的性命嗎?” “王爺認(rèn)為九公主的御鬼異能,是用來做什么?”王清真人一臉正色地說。 “用在正途上,固然可以除邪只崇;但,用在邪途,更有殺人于無形的宏大威力。何況,九公主身上的靈力,原本就屬于邪惡……” 聽玉清真人說著,禎王爺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寒意頓生。 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世閑竟有如此邪異之事,令人可畏可懼。 “九公主不殺貧道,只是不為而已,絕非不能。由此可見,九公主的本性仍屬善良,王爺可以再去求她,如果可以感動她,相信她不至于見死不救。”玉清真人停頓半晌,繼續(xù)說道:“至于貧道,還是別出現(xiàn)在九公主面前為妙;萬一她移怒于王爺不肯搭救,這事就不好了。” 禎王爺微微低垂著頭,若有所思。 “九公主真的有答應(yīng)的可能嗎?”許久之后,他問出心中的困惑。“依我的感覺,九公主似乎是個相當(dāng)冷血絕情的人;上一回小王去拜托她,她拒絕得絲毫不留余地啊!”說來說去,他實在不太愿意再去碰一次冷釘子。

“九公主之所不愿相助,我想,似乎不是因為她天性冷血……我沒有推測錯的話,應(yīng)該是這樣……”玉清真人幾近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 “真人認(rèn)為是何緣故?” 他不答言,逕自仰首思索。許久之后,他很肯定地說出一個事實:“九公主御鬼,是有代價的。” “哦?什么代價?” “輕則減壽,重則斃命。” “什么?”禎王爺吃了一驚。“為什么會這樣?”他駭然問道。 玉情真人正想告訴他緣故,話到臨口,忽然又咽住了。 “這是九公主的事,王爺不需要知道。”不愿意泄露他人的隱私,玉清真人僅僅這么說。“不過,御鬼對九公主本身會造成損害,勢在必然。” “既然如此,我還應(yīng)該去求她嗎?她豈有可能會答應(yīng)?” “王爺不妨試試。雖然御鬼對九公主本身不利,但相信事態(tài)的輕重九公主自會衡量。”

禎王爺想了一下,點點頭。“我明白了,今日打擾真人甚久,小王這就告辭了。”說著站起身來。 “且慢。”玉清真人叫住他,起身自案上取來一疊符咒,遞與禎王爺。 “真人……這是?”禎王爺接過來,不明其意。 “這些符咒王爺且請帶回,貼于房中有辟邪之效,希望能對小王爺有所幫助。” “多謝真人。” “唉。不消謝,貧道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他不禁嘆息。“王爺慢走,恕不遠(yuǎn)送了。” “小王告辭。” 深夜,應(yīng)君衡躺在房中歇息。 表面上,他的身體仿佛陷入沉睡的狀態(tài),然而他的精神狀況卻一直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 他的意識仍然存在,而軀體卻沉重得絲毫無法移動,仿佛陷身在深沉泥沼中,拔脫不得。這令他有一種渾渾噩噩的惶然感。

靠近了……恍恍惚惚,他渾沌的腦海隱隱閃過這個訊息。 他意識到有個不知名的魅影慢慢地朝他走近。 隨著不明物體的接近,他漸漸感到呼吸困難,仿佛受到極為巨大的重量壓迫一般…… 這一切一如往常。 就在他認(rèn)命地準(zhǔn)備接受和往常一樣的折磨之時,那雙冰冷詭異的“鬼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應(yīng)君衡暗暗感到困惑。隱隱約約地,他感受到那個不明物體靜立在他床邊。 他無法深思這是怎么一回事;不斷飄忽、無法控制的渾沌思維,讓他只覺得相當(dāng)疲憊…… “……居然這么做……”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這幾個字飄蕩在空氣中,空洞洞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幽深空谷的巨響,模糊而不真實。 是誰做了什么?他下意識地這樣想,然而游離不定的思緒卻讓他無法細(xì)思。 “我不過……想和你在一起……居然……這么對我……” 那個虛幻空渺的聲音又再次飄了起來,若斷若續(xù)地在應(yīng)君衡耳中盤桓回蕩。 “嗚……嗚嗚……好恨……恨……” 迷離的嗚咽聲響起,重疊在一聲又一聲的控訴里,交纏成一片詭譎幻異的聲浪,音量由小而大。漸漸充斥整個幻樣的空間。

哭嚷聲回音似的不斷在耳中激蕩,應(yīng)君衡再也分辨不出那聲音究竟在哭訴、指控些什么,只覺得隨著那哭嚎聲愈趨高揚凄厲,他的意識也恍惚迷離得更厲害,幾乎要飄離腦海…… 他不禁有一種幻然如夢的錯覺。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吧……什么鬼哭、什么控訴,大概不過是一場還未清醒的幻夢…… 就在應(yīng)君衡意識漸漸模糊之時,一切激狂的鬼叫、鬼哭,全部驀然而止。 “……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長久的寂靜之后,這一聲凄厲、尖銳的叫聲突然拔地而起。 此時,一雙冰冷、削瘦如骨的手掌以極為疾迅的速度倏地架上應(yīng)君衡的頸項,緊緊掐住。 這樣的攻擊來勢洶洶,且絲毫不留余地。 應(yīng)君衡心下一驚,亟欲大喊,但尚來不及開口,最后一絲意識便已失去。 “喂!君衡,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睡?” 隔日將近午時的時候,彥文兩兄弟相偕來到應(yīng)君衡房中。

一進門,心直口快的彥武見到應(yīng)君衡還睡在床上,忍不住大嚷大叫起來。 “起來了!哪有人這么嗜睡的。真不像話!”彥武說著,大步向前欲喚醒他。 忽然一些散落在應(yīng)君衡床前地面的紙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地彎身拾起其中一片。 被他拈在手中的黃黑色紙片,是一截相當(dāng)不完整的碎片,但仍看得出是符咒一類的東西。 一見之下,彥武神情丕變,似乎不勝詫異。“怪了,這是……” “彥武,你快來!” 彥武正為手中之物訝異不已,先走到應(yīng)君衡身側(cè)的彥文忽然一聲驚叫,打斷他的思路。 “怎么了?”他連忙靠過去。 “你看君衡!”彥文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應(yīng)君衡。 彥武依言轉(zhuǎn)頭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 “我的天!”他失聲驚呼,一雙駭然的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 只見躺在床上的應(yīng)君衡雙目緊闔、面如死臘,一道青紫色的陷痕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的頸項間。 “怎么會這樣?”彥武驚慌地大喊。 彥文連忙低身坐在床沿,伸手不斷拍打應(yīng)君衡的面頰。 “君衡,快醒醒!君衡!” “君衡!醒來呀!君衡!” 他們兩人交相呼喚許久,才見應(yīng)君衡的眼瞼微有動意。

“還好,君衡醒了!”彥文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應(yīng)君衡緩緩地張開雙眼,一對晶黑如墨的眼瞳由起先的漫無焦距,漸漸轉(zhuǎn)為清明。 “你們……怎么在這里?”他一見到彥文兩兄弟,不由得有些怔仲。 “還說!我們剛才差點給你嚇?biāo)懒?”彥武說著,手里早端過一杯茶來。 應(yīng)君衡坐起身接過茶杯,不解地問道:“我?我怎么了?” 彥武正想開口說,彥文卻舉起手來阻止他。 “我先問你,你昨天夜里怎么了?”彥文問道。 “昨天夜里?”應(yīng)君衡見問,腦中開始回憶起來。 他努力地回想,昨天深夜那段似幻似真的驚悚遭遇,一點一滴地浮現(xiàn)他腦海。 “啊!”他不禁驚叫,手指下意識地?fù)嵯蜃约旱念i項;沒想到這輕輕一碰,他的頸子竟傳來了陣痛楚,令他微微蹙眉。

“君衡別碰!”彥文圓心抓下他的手,不讓他碰觸那道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是?”應(yīng)君衡不解地指著自己隱隱發(fā)疼的頸子。 “很嚴(yán)重的掐痕。”彥文神情凝重的據(jù)實以告。 “什么?”應(yīng)君衡吃了一驚,似乎相當(dāng)訝異。 他當(dāng)然記得昨夜自己的頸項曾遭到掐勒,但他并沒想到竟會留下明顯的傷痕,因為從前他在夜里所受到的攻擊,是很少會留下深刻痕跡的。 “你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千萬的嗎?”彥文見了他的反應(yīng),試探性地問道。 應(yīng)君衡沉默了一下,搖搖頭,不愿多說。 彥文以為應(yīng)君衡是不明白自己曾發(fā)生什么事,感到相當(dāng)納悶。 “怎么會這個樣子呢?”你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如此嚴(yán)重的傷害……“”還有這些東西也很奇怪!“彥武跟著說道。 “什么東西?” “這個啊。”彥武指著碎了一地的符咒,說道:“這些不是玉清真人給的符咒嗎?昨天我才把這些貼在房里,怎么今天就破碎成這樣?” 彥文聞言,四下一望,果然見到昨日彥武才剛貼在墻上的符咒一張不存,全散裂在地。 居然這么做…… 應(yīng)君衡心中忽然響起昨夜鬼物的控訴聲。

鬼物所說的,莫非是指這些符咒?他總算明白了;但其他的話語,又是什么意思?應(yīng)君衡在心里暗自思索著關(guān)于昨夜的一切。 “我不過……想和你在一起……”那個鬼物究竟是什么東酉所化,因何會這么說呢?想和他在一起……是誰啊?誰想和他在一起? “君衡……”彥文見他怔怔的,仿佛失神的模樣,不由得出聲相喚。 昨夜那些控訴聲實在大過于虛浮,他完全無法辨識出聲音的主人為誰,甚至連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來…… 應(yīng)君衡兀自沉吟,不曾聽得彥文叫他。 彥文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君衡。” “什么?”他抬起頭來,頓時回神。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彥文猜測地問。 他靜默半晌。“沒有。”他回答道。 關(guān)于這些事情,他不想多談?wù)?,因為就算說出來,也不見得于事有益,只是徒然增加眾人的恐慌罷了。 “這樣啊……” “關(guān)于這件事,等姨丈回來,該不該告訴他?”彥武難得一臉凝重地問道:“看這個樣子,似乎情況已經(jīng)越來越嚴(yán)重了…… 應(yīng)君衡聽他如此說,不免疑惑地問道:“我爹上哪去了?” “泣蕪居。”彥文逕自回答他的問題。 “泣蕪居?”應(yīng)君衡聞言,困惑益深。“他又到泣蕪居做什么?”

“當(dāng)然是求那個九公主出手解救你啊!”彥武回答道。“聽玉清真人說,如今只有九公主才救得了你,所以近來姨父常往‘泣蕪居’跑。” 應(yīng)君衡聽了,微一蹙眉,沉吟不語。 良久之后,他才說道:“你們?nèi)绻姷轿业?,請代我告訴他,叫他不用再白費心力了。九公主不愿相救,我們也勉強不得,何苦這樣三天兩頭去打擾人家?” 九公主愿不愿意救他,他都覺得無所謂。九公主愿意相助,他自然高興;不愿意出手,那也就算了,橫豎生死有命。為了他自己的性命存亡而使隱逸的九公主時常受擾,他實在于心不忍。 “可是,姨父是為了你好啊!”彥武說道??粗谈笇掖稳ヅ鼍殴鞯尼斪?,他也覺得很生氣;可是為了救君衡的命,他又不能叫姨父別再去求她! “為了我好,就依我的話,別再去為難九公主。”他堅決地說。 彥武還想再說些什么,應(yīng)君衡驀然轉(zhuǎn)向彥文,問道:“上一次我麻煩你的事,辦妥了沒有?” 彥文見問,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地就回想起應(yīng)君衡日前委托他的事。

他回答道:“那件事我早已按照你所要求的打理好,遣人送去了。”應(yīng)君衡點點頭,“很好,謝謝你了。”“不客氣。只是……”彥文的神情似乎微有疑色,但卻不再說下去。 他對應(yīng)君衡此次的作為感到萬分不解,但卻又不方便問。 只希望,事情不是如他所臆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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