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一聲早該聽到的響聲。
門朝墻里打開,黑洞洞的,只有微弱的光。
墻的里面,站著一個老太太。
“咳咳……”
她輕輕咳了兩聲,顫巍巍地從墻里走出來,上身穿著藍布褂子,下身是黑褲子,一雙很舊的布鞋。
“鬧夠了?”她的第一個問題,就把我們問傻了。
“每個親生父母都不容易,不是嗎?”老太太白了我們一眼。
“快開開門,快開開門,求求你了……嗚嗚……”我哽咽著懇求她。
“孩子沒事的。”老太太猶豫了片刻,還是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慢慢地走到小屋的門口,將門打開。
我急忙沖進去,看到兒子丟丟躺在小床上,床尾處多了一攤黑色的血污。我用力地將丟丟拖離小床,抱在懷中。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哇哇地哭起來。我檢查著他的身體,上上下下,仔仔細細,除了小臉上的咬痕,再沒什么特別。
“乖兒子,乖兒子,媽媽再不把你丟下了。”我緊緊抱著他,不停地重復著。
“呵呵。”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祝你們在這里住得開心。”
“住這里?”老公迷茫地說,“這壓根兒不是我們的家,我們怎么可能住這個鬼地方。”
“哦?看來小曼的故事只講了很少一部分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你們的兒子有什么異常?”
這句話驚出了我們一身的冷汗,我趕緊翻看懷中的兒子。他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我驚愕地看到,他的整條舌頭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把孩子放在小床上吧,”老太太依然笑瞇瞇地嘆了一下,“呵呵,不住在這里,你們的孩子活不了幾天……”
年輕人,我給你們講完這個故事吧。
那是十幾年前了,這個小區(qū)才剛剛蓋好,周圍還沒有規(guī)劃,一片荒蕪,沒有幾個人愿意來住的。
我女兒女婿賺錢不多,又想住得寬敞,就買了這里的房子,一樓,一下子買了兩套,把我接來一起住,順道幫他們看孩子。
我的小外孫很可愛,雖然才三歲,已經(jīng)像個小大人一般。
那是很簡單的一天吧。
大白天的,女兒女婿都上班,只有我看著孩子。正好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家里還沒裝空調,吃過午飯,我拿了一把躺椅躺在門口乘涼,讓小外孫自己到處跑。忘記了從哪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中年女人,推著小車,車子里也放著個小孩,看上去跟我小外孫差不多大。
小外孫很熱情地過去招呼人家,那中年女人看著也很慈眉善目,她在我旁邊坐下,我們邊看著兩個小孩玩邊閑聊。我說我就住在一樓,她說她也剛搬來不久。我那時候只奇怪,這么大熱的天,怎么小孩還要穿那么多,不怕起痱子嗎?
然后不知怎么地,意識就開始模糊,我只隱約記得,那個中年女人抱起她的小孩,小孩子的一條腿露了出來,腿上黑乎乎的一塊一塊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歪斜地躺在躺椅上,小外孫不知去向。盡管頭很暈,可我依然咬著牙站起來,我以為自己最疼愛的小外孫被人擄走了。
還好,沒有,呵呵,只剩這一點值得高興了。
我的小外孫直挺挺地躺在花壇邊上,哭得很厲害。
和你們一樣,我發(fā)現(xiàn),他的舌頭變成了黑色。嚇傻了的我趕緊給女兒女婿打電話,可是他們回來無濟于事,只剩下哭跟著急。小外孫看起來一切正常,只是舌頭變黑了而已。我們帶著他去醫(yī)院,卻什么病都沒檢查出來。大夫說要留下住院,小外孫非常害怕醫(yī)院的環(huán)境,又哭又鬧,我們只好先回家看看。
那天晚上,小外孫開始瑟瑟發(fā)抖,黑色的舌頭不停地伸出來。我女兒以為他是中毒發(fā)作,情急之下,用嘴咬破了小外孫的舌頭,努力吸出了些許血液,鮮紅的血液,僅此而已。
正當我們焦急的時候,屋門被敲響,開門才發(fā)現(xiàn),是下午那個該死的中年女人,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來看我們。
她說,在這些樓還沒蓋起來之前,她原本是住在這里的村民,偌大的一片土地,不光有她們的村子,還有村子的墳地,幾百年的尸骨都葬在這里。自從拆遷轟轟烈烈地開始后,她們村子里前后有幾個孩子染上了一種怪病,叫作嬰毒。
有個傳說,說三四歲的孩子能看見很多大人看不見的東西。
這個說法是真的。
每個小孩子身上都有一種毒,叫嬰毒,看不見摸不著,散發(fā)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平日里,這種嬰毒靜靜地潛伏著,毫無反應;可每當孩子發(fā)起高燒,就會激發(fā)嬰毒,借著孩子的高燒,小孩體內特有的嫩肉會散發(fā)出陣陣肉香。我們可能聞不到,但是很多臟東西可以從幾千里之外被吸引過來,圍在小孩的身邊,吞噬他細嫩的皮肉。每吃掉一點兒,身體就黑掉一塊,從小腳丫開始,一點點地朝上,等到整個兒孩子變黑,就再也無法救活了。
那個中年女人說,能治療嬰毒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嬰毒傳染給另一個孩子。
“所以你們就照做了?”老公惡狠狠地咬著牙,憤憤地問道。
同時,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從丟丟放在小床上,他就停止了哭鬧,這到底是為什么?
老太太無奈地嘆道:“我的小外孫也是無辜的,他也是被別人傳染上的……”
“那你們從哪兒找的孩子?”老公再次發(fā)問。
“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小外孫沒有死,”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看著床上安靜的小丟丟,這個可憐的孩子也瞪大眼睛看我們,“在小外孫康復的那一刻,我決定把他送走,走得遠遠的,只有我自己留下來,留下來幫助后來的人。”
“哈哈,你居然說這是幫助?”我憤怒地吼著。
“你能怎么樣?”老太太冷冰冰地回應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生的骨肉死掉、爛掉?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一點點地爛死?”
我看了一眼丟丟,他正吐出黑色的舌頭盯著我,一瞬間,我的意志開始崩潰,什么都說不出口。
“好歹我們有可以醫(yī)治的方法,”老太太聲音顫抖了一下,“不是嗎?雖然是傳染給別人的孩子了,可只要按照這個方法,我們的孩子都可以活下去,為什么不呢?為什么不?”
“你真下得去手……”我咬著牙,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小曼夫婦是惡人嗎?你們比他們更善良?又善良多少?”老太太的話直指我的死穴,在我一直以來的印象中,小曼夫婦是天下最善良親切的人,他們溫柔、細心,尤其喜歡孩子,我真沒想到……
“當你們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天天生活在極度的痛苦中,你們一定會為了救治他不惜一切手段。而且,這里,已經(jīng)有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老太太站起來,摸了摸我的兒子丟丟,丟丟壓根兒聽不懂我們的話,“不用著急,你們還有時間,十幾年了,我已經(jīng)見過幾十對夫妻,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做父母的,誰都不容易,不是嗎?你們自己選擇吧。”
“那究竟怎么才能傳染?”老公終于服軟了,他幾乎懇求著問道。
“你知不知道一個詞,叫作暖床?”
老太太拍了拍丟丟躺著的這張小床,小床毫無特別,只是有一攤黑黑的血污。
“小曼是不是跟你們說過,這個小床的床板,其實也是一扇門。”老太太說著,一手抱起丟丟,一手輕輕地掀開床板,“每一扇門里,都有一些秘密,不信,你看。”
我趕緊從老太太手中將孩子搶過來,丟丟又開始大哭。老公好奇地彎下腰去,朝床板里伸頭看去,我緊緊地抱著丟丟有些害怕,不太敢看。
突然,站在老公身邊的老太太伸出她的雙手,慢慢繞過我老公的脖子,死死地將他纏住。也不知道老太太抓到了什么地方,人高馬大的老公居然毫無反抗能力,頭越來越低,一句話都不說,一聲都不吭,連微弱的掙扎都沒有。
有些事情我的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床板掀開的同時,下面就鉆出來一個年輕女人的頭顱,她的頭發(fā)烏黑,神色憂郁,她的身體慢慢地鉆拱出來,雙手白皙得可怕。這個女人的雙手同時摟住我老公的脖子,老公被她掐住,一點點地朝床下拖動,老公沒法兒反應,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我完全嚇傻了,雙手只是死死抱住孩子,腿都沒法兒動彈,眼睜睜看著老太太的雙手死死纏住老公的脖子,在他的脖頸后面摸索著、摸索著。我沒法兒看到的是,摟著老公脖子的那個年輕女人的雙手也在摸索著、摸索著,神情憂郁。她一邊死死拖住我的老公,一邊眼神無比哀怨地盯著我懷中正在哭鬧的孩子,那眼神充滿了羨慕、嫉妒與憎恨。
老太太從自己的頭后拔出一根帶血的銀色發(fā)簪,老公的腰已經(jīng)彎下,脖子后面鼓起一點兒。老太太用那發(fā)簪在他脖子后面輕輕一戳,只聽砰的一聲,他脖子后面的一根筋跳了出來,然后身上開始發(fā)出淡淡的煙氣。我無法看到的那雙煞白的手拖住老公的身體重重地栽下去,直挺挺地掉落進小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