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葉淺翠呼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在張盈面前她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在她呼氣的同時,聽到另一聲長長的呼氣,想必是屬于魏烈的??磥硭灿型瑯拥母惺堋H~淺翠環(huán)顧著四周,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廳里的裝潢十分的簡陋。但如果時光倒退四五十年,這里的擺設足夠氣派,顯示出一個大戶人家的優(yōu)雅之氣。除了電燈,這里沒有任何現(xiàn)代化的擺設。
葉淺翠打量客廳的時候,魏烈也在掃視著客廳。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會合,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這個地方太奇怪了,至于奇怪在哪里,可以羅列上一大堆,卻又沒有一條是根本性的。所以兩人短暫地沉默了片刻,葉淺翠率先打破僵僵的氣氛:“你是忽然遇到霧的?”
這是一個病句,不過魏烈聽懂了,眼睛一亮,說:“難道?你也是?”
葉淺翠點點頭,說:“我是來旅游的,忽然起了好大的霧。還有……”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霧中的遭遇,看到兩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這種事情說出來別人會信嗎?她猶豫的那一刻,對面的魏烈忽然不做聲了,兩眼發(fā)直盯著葉淺翠的身后,臉上浮現(xiàn)巨大的驚愕,就好像,就好像葉淺翠剛才看到自己時的表情。
葉淺翠好奇地回頭,頓時也兩眼發(fā)直。
她的身后是一扇開著的窗子,此時窗外月朗星稀,銀白色的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遠處的山勢巍峨,雖然看起來是黑黢黢,卻一點也不覺得恐怖,散發(fā)一種淡淡的清冷幽光。一點霧都沒有,根本就沒有霧。那么大的霧居然一下子都消失了?
叮當,又是門環(huán)的聲音。老嫗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忽然出現(xiàn),腳步飄忽地穿過門廳。然后是吧嗒吧嗒聲,她帶了兩個年輕人進來了。這一次是一男一女,年約二十二三,手牽著手,看起來是一對情侶。那女孩子圓臉杏眼,神情嬌憨,說話很快:“婆婆,謝謝你,這霧實在是太大了。”
“請問。”魏烈忍不住開口,“現(xiàn)在外面還有霧嗎?”
圓臉女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當然了,很大,很大,根本看不清楚路。”
魏烈與葉淺翠相視一眼,心中驚詫,跟著轉身看窗子。卻見兩扇木窗啪的一聲合上了,老嫗喃喃地說:“這么大的霧,誰還將窗子打開呢?”她說完話,腳步飄飄地隱入另一個角落。
圓臉女孩子脆生生地說:“你們也是迷路了吧?”魏烈與葉淺翠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圓臉女孩又說:“我叫白鈴,門鈴的鈴……”她身邊的男孩笑嘻嘻地插話:“意思就是白色的門鈴。”
白鈴嬌嗔地白他一眼,說:“嘁,總比你一段名譽極壞的木頭好吧。嘻嘻,他爸爸看了《天龍八部》后,居然將他名字取為段譽。”
男孩子哼了一聲,說:“你胡說八道,我明明叫段瑜,是一塊光亮的瑜,是美玉的意思。”白鈴偏著腦袋橫他一眼,說:“左看右看,你哪有美玉的樣子呀?分明是一塊爛木頭。”
“我呸,你這個白色的門鈴,只會叮當,叮當響的……”兩人看來是慣于斗嘴,平時也以此為樂,所以在外人面前也絲毫不避諱,斗得不亦樂乎。倒令這氣氛詭異的房子平添了幾分生氣與活力。
經(jīng)他們一攪,或者也是因為人增多了,葉淺翠心中地害怕消失了一些。耳朵聽著白鈴與段瑜的斗嘴,目光卻頻頻溜到那扇窗子上,這扇風格簡樸的窗子,窗框上雕著梅花,十分精致。不經(jīng)意間,她發(fā)現(xiàn)魏烈也是如此,目光總在窗子上打轉。兩人交換了會意的眼色,同時舉步往窗邊走去。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伸出了手,只要輕輕一推,窗子就會大開了。
窗子悄無聲息地開了。
一團毛茸茸的霧氣撲了進來,像是一只有生命的小獸。魏烈與葉淺翠面面相覷,只覺得渾身發(fā)寒。
忽然,一聲輕輕地咳嗽在背后響起。
兩人迅速地回過身來,看到名叫秋姨的老嫗站在身后,深陷的眼窩里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她從兩人中間穿過,合上窗子,責怪地說:“霧這么大,怎么還開窗呢?地板、家具會受潮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呀,真是不懂事。”
葉淺翠與魏烈訕訕地退回沙發(fā)邊坐下。白鈴看到兩人臉色灰白,頓時起了好奇心,問葉淺翠:“怎么了?臉色好差呀。”
“是嗎?”葉淺翠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苦笑了一聲,“沒什么,這霧有點煩。”
白鈴毫無心機,天真爛漫地說:“哪里煩了?這么大的霧我從沒見過,真好玩。”段瑜緊跟著插上一句:“是呀,好罕見的霧呀。”
葉淺翠瞥了魏烈一眼,后者微微皺眉,心神不定的樣子。廳內(nèi)燈光白晃晃的煞是刺眼,那老嫗嘟噥著離開客廳。盡管葉淺翠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卻看不出她是如何消失的,只覺得眼前忽然沒了人影。
“各位,晚上好。”說話的是張盈,不知何時她已站在樓梯口了,靜靜地看著大家,靜靜地笑著,嘴唇依舊蒼白如雪。“來,大家一起吃飯吧。”恰在這時,高大的座鐘當?shù)厍昧艘宦暎~淺翠抬頭看了一眼——七點三十分。
魏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七點三十分。
“可以吃飯了。”白鈴歡呼了一聲,走到張盈面前,說,“你就是這里的主人呀?你家的房子好別致,你也是,好漂亮哦。咦,你的唇膏是銀白色的吧?好漂亮呀!什么牌子的?等我回家也要去買一支。”
段瑜一拉她手,說:“好了,像只麻雀唧唧喳喳的。”
張盈靜靜地笑著:“沒有關系,她很可愛,她的性格我喜歡。來,跟我來。”她說完,率先往一個過道走去。白鈴沖段瑜做了個鬼臉,手拉手跟了過去。葉淺翠與魏烈不約而同地快步走到窗邊,兩人的心思一模一樣,就是想知道窗外究竟是霧天還是晴天。正想推窗,背后又響起了咳嗽聲。一回頭,秋姨站在過道處,一雙渾濁的眼睛瞪著他們,眼睛里露出些許警告的意思。她可真是神出鬼沒呀。
葉淺翠與魏烈尷尬地縮回手,快步跟上白鈴和段瑜。過道里沒有燈,光線幽幽浮浮地飄著,有行走在異度時空里的感覺。餐廳很亮堂,跟大廳里一樣,燈光白得晃眼,餐廳里有窗,不過關得緊緊的。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擺了四菜一湯:涼拌藕片、小蔥豆腐、紅燒肉、小炒脆骨,冬瓜肉片湯,色香俱全。特別是紅燒肉,看著就叫人食欲大開。
葉淺翠雖然心神不定,但吃到這么可口的菜,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事。白鈴吃得吧唧有聲,邊吃邊贊:“好吃,好吃。這是什么肉呀?”
“野豬肉。”張盈甚少舉筷,一直靜靜地笑著,靜靜地看著他們。
吃完飯了,張盈吩咐老嫗帶大家去客房休息。葉淺翠與白鈴一間,魏烈與段瑜一間,兩間房緊緊相鄰。房間里收拾得很干凈,一塵不染,舊式的家具全是一個顏色的,暗紅色,類似于鮮血干涸的顏色,矮腳的木床上掛了蚊帳。
走進房間,葉淺翠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開窗,房間里的窗子跟廳里一樣,也是由內(nèi)至外的推窗,但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扇窗只是嚴嚴實實合著。看來窗子是在外面封死的,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戴磊等五個同學去哪里了呢?剛才她受了太多的驚嚇,以至于忘了應該跟他們聯(lián)系一下。戴磊是有手機的。只是這幢房子里沒有電話,至少在她視野范圍內(nèi)沒有見到過。她問白鈴:“白鈴,你有電話嗎?”
“段瑜有呀,不過我們剛才就試過,沒信號呢,連報110都不行。”白鈴打著哈欠說,“在這里睡一覺,明天起來霧就會散的。這房子很不錯,感覺好像回到了民國呢,嘻嘻,住慣了城市里的鴿子籠,住一下山村民居,感覺很特別……”白鈴喋喋不休地說著,葉淺翠卻沒有將她的話聽進耳朵里,她的心思早轉到其他地方了。
這房子確實不錯,干干凈凈的透出一股古雅的味道,可是葉淺翠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對勁,比如說廳里的燈光,白得如此晃眼,叫人心神恍惚;還有秋姨總是在墻角邊一隱就消失了,然后又忽然出現(xiàn)……
時值盛夏,房間里卻出奇地涼快。白鈴把旅途的一些逸聞說與葉淺翠聽,怎奈后者心不在焉,答非所問。白鈴很快就失了興致,悻悻地說:“我睡覺了。”她轉了個身,一會兒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葉淺翠十分羨慕,強忍著睡意,聽著客廳里的座鐘滴答滴答聲,此外,別無其他聲音。張盈應該回樓上的房間了,可是老嫗住哪個房間呢?還有廚房在哪里?還有那個叫阿昌的人住在哪里呢?這房子看起來布局簡單,但細細回想,卻根本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格局。
她抬起腕表,指針正逼近十一點。聆聽房間外面,依然毫無聲息。葉淺翠躡手躡腳地開門,與此同時,旁邊的房間也閃出一個人影。兩人同時一驚,后退,差點就撞在門上發(fā)出巨響。幸好葉淺翠馬上意識到對方是魏烈,輕輕問了一聲:“魏烈?”對方點點頭,手伸到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