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濟笑著說:“不錯,是您的小孫子來找我,是我渡您過河的。”
陳太公忙道:“不,我的意思是說是你渡我回到人世的嗎?你為什么要渡我回來?”
魏濟依然滿臉的微笑,卻不說什么。
陳太公又知道不應(yīng)該再問下去了,想起了自己早些時候總愛做的夢,心中的疑惑又一次迫使他向魏濟求解了:“魏濟,有個白發(fā)白須的仙人對我講過一句讖語,我怎么也參不透,你能幫我解釋一下嗎?”
魏濟點了點頭,就說:“您指的是那句‘河上人架橋,河中鬼撐舟’吧?”說到這兒,他忽然站起身,指著河面上的點點波光,臉上現(xiàn)出深深的哀愁,說:“您知道這河里游蕩著多少的鬼魂嗎?他們的靈魂沒有依附,他們隨波逐流,日夜哀號,他們在水面興波,在水底翻騰,他們永遠,永遠也找不到自己的歸宿!”
陳太公愕然了。
魏濟回過臉來,眼中已然涌出兩行熱淚,說:“生人不懂生,死人猶惡死!您知道嗎,這條河里的冤氣,是無論如何也驅(qū)散不了的,它在空氣中游蕩,它在河面上升騰。沒有人,沒有人,永遠也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它們,超渡它們!”
陳太公更加愕然了,而且開始懼怕魏濟的眼睛。
魏濟又坐下來,扶著船槳,卻不劃動,繼續(xù)說:“這條河上架不起來橋,永遠也架不起來!可是人們就要來架橋了,是的,就要來架橋了!架橋是要死人的,又要有冤魂要掉在河里了。”
陳太公全身都聽得寒冷起來,卻還是忍不住說:“可是,修路架橋畢竟是好事,閻羅王都讓我回來修路的。”
魏濟就笑了起來,說:“您以為您修得了路嗎?您永遠也修不了路,那里最終還將會是荒草萋萋,修不起來的!就像這河上架不起來橋一樣!”
陳太公想問為什么,卻不敢問了。
魏濟又接著說:“河上人架橋,指的就是有人將要來架橋,河中鬼撐舟,就是說的我魏濟!”
陳太公驚得噎住了,仿佛溺水了將要死去的人。
魏濟就笑著說:“陳叔你別怕,我和您說笑話的。我姓魏,魏字不是有一半是鬼嗎?我的名字叫濟,濟就是渡河?;蛟S,這讖語正是說的我吧!”
八
陳太公點了點頭,說:“魏濟啊魏濟,你就是這條河上的橋啊!”
陳太公回到家,心里依然想著魏濟說過的話,想到自己將要修的公路,想到兩個兒子可能會有的表現(xiàn),突然覺得很疲憊,很疲憊,就拄著拐杖,一個人坐在天井里默默看著頭頂?shù)那嗵臁?/p>
陳壽輝和陳壽宜在陳太公到家后不久也回來了。他們也是坐著魏濟的船回來的。同船的還有蔡院長,他已經(jīng)在河對面滯留兩天了。兩兄弟在船上就開始為修路爭吵了。兩兄弟都知道這路必須要修下去,但陳壽宜說自己不想當鎮(zhèn)長,而且也沒當?shù)芥?zhèn)長,這路應(yīng)該由想當鎮(zhèn)長并且當上了鎮(zhèn)長的人來修。陳壽輝就說自己已經(jīng)出了力,現(xiàn)在既沒有錢也沒有精力來修路,而陳壽宜卻是既有錢又有時間,這路應(yīng)該由陳壽宜來修。蔡院長就勸他們不要這么吵,說這路應(yīng)該由兩兄弟商量著修。
魏濟一直在前面撐著船,這時忽然回過頭來冷笑了。
“魏老大,你笑什么?”陳壽輝自從當上鎮(zhèn)長以后,譜兒也比以前大了,見魏濟竟然敢笑自己,心里就很不忿,洶洶的就問。
魏濟不說話,依然冷笑著撐船。
陳壽輝突然間失去了銳氣了,并且竟然開始感覺自己的確有些無恥。
“兄弟,你說怎么修?”陳壽輝沒有辦法,只有又去問陳壽宜。
陳壽宜一時間沒有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好,這路可以由我來修。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兩個條件。”
陳壽輝仿佛抓住了救贖良心的稻草,說:“什么條件,你說,我盡量答應(yīng)你。”
陳壽宜就說:“這第一嘛,我得在這路上立個牌坊,這路得叫壽宜路。”
陳壽輝想起了別人給自己立的碑,又想到它現(xiàn)在的頹敗,心中就隱隱的一痛,點了點頭,說:“依你。”
陳壽宜有些高興的又說:“第二嘛,我得在這條路上設(shè)個收費站收錢。你們鎮(zhèn)上得給我出個文書。畢竟,我又不是開銀行的。”
陳壽輝忽然生氣的站了起來,使得這狹小的木船微微一晃,他指著陳壽宜,憤憤的說:“兄弟,你這是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事兒可不能這么干!”
陳壽宜也攸地站了起來,冷笑著說:“你這么干都可以,我就為什么不能這么干!不是為了咱爸,我也不會來給你揩屁股!”
蔡院長見兩兄弟都站了起來,也只有跟著站起來,卻不知道該勸什么。然而陳壽輝卻突然間被折服了,沉吟了兩秒鐘,沖陳壽宜點了點頭,說:“好,都依你。你可得把路修好了。”
這時三個人都聽到魏濟在冷笑,而這次誰也不再說什么了。而且,船很快就到了岸邊了。
“到了。”魏濟冷冷的說。
三個人于是各自懷揣著沉悶,不聲不響的下了船。
陳家兄弟回到自家院子的時候,陳太公整個身子都靠在那把祖?zhèn)鞯奶珟熞紊?,仰頭向著天,已經(jīng)睡著了。兩兄弟都一驚,伸手去探呼吸。陳太公于是驀地驚醒,瞪著眼睛說:“你們,都商量好了?”
兩兄弟一起點頭道:“商量好了,這回您就放心吧!”
陳太公滿意的點了點頭,兩兄弟于是逃跑一般的向自家走去。陳太公卻又忽然驚覺似的嚷起來:“站住!”兩兄弟于是只好頓住各自的腳步,回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陳太公忽然又不知該說些什么,語氣陡的軟下來,似乎還含著求乞的說:“別蒙我!”
兩兄弟見狀心中都不是滋味,倒是陳壽宜怯怯的點了點頭,笑著說:“不會,不會,您放心吧!”
一年之后,路終于又一次修到了陳家祠堂。在鎮(zhèn)口也多了一個高大巍峨的牌坊,那上面橫匾上寫著“壽宜路”三個大字,據(jù)說是鎮(zhèn)上書法最出名的王墨生的手跡,而許多人都知道王墨生是全省聞名的書法美術(shù)家,省長縣長他都不給面子,是不屑于為這事兒題字的,并且王墨生自己也矢口否認。倒是幾個懂得書法的人看出了門道,說這三個字中“壽”字是楷書,而“宜路”兩字是行書,應(yīng)該是陳壽宜在王墨生的書法作品的印本中摘下來的。單個字雖然都寫得很好,連起來卻有些不倫不類。
而陳壽宜卻不管這些,他很得意。并且他的收費站也和這路同步完成了。在路開通的當天,他的收費站就開始收費創(chuàng)收了。
陳壽宜是不屑一天守在收費站收這點小錢的,他還有更大的事業(yè)要去做,所以他的收費站就交給了他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叫龍康,身上紋了九條龍,因此有人叫他九紋龍,是個打架行兇,逞強鬧事兒的主。他往那收費站一坐,立刻不怒自威,過往車輛只有乖乖給錢,沒有人敢說二話。
然而這收費站終于還是出了事情。有一個住在陳家祠堂的后生為了省下過路費,繞過收費站,將摩托車沿一條田間小道推過去,被九紋龍給發(fā)現(xiàn)了。這龍康是一邊打一邊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那后生就說我自家把地都讓出來了,你還不讓我過車,這還有天理嗎?九紋龍最是討厭別人和他講天理,于是就把那后生的腳都打斷了。
那后生一家怕事,而且知道陳家的勢大,不敢去告官,只好忍氣吞聲,自己出錢去治病。然而在鎮(zhèn)上是沒人醫(yī)得這病,合家商量著打算借錢去縣上治。而在過渡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好心人。那好心人對這事很是同情,說,你們怎么不去找人家說理去。他們一家就只是嘆氣。那好心人就說,你們?yōu)槭裁床蝗フ耶咗P鳴,找他比找官家都有用呢。
九
畢鳳鳴沒有印名片,沒有樹碑,然而很好找。他開著全鎮(zhèn)最出名的包子鋪。甚至有人說他這包子鋪就是當年菜園子張青和母夜叉孫二娘在十字坡開的包子鋪,賣的是人肉,行的是俠義。這一家人能快就找到了畢鳳鳴,而且事情很快就圓滿解決了。那九紋龍在人前兇神惡煞,然而在畢鳳鳴面前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磕頭如搗蒜的賠不是;很快,由陳壽宜出面,那后生的治療費用全都到了位。
從此,畢鳳鳴的俠義故事上,又多了一筆。
說起來畢鳳鳴怎么也算是賢達鎮(zhèn)的名人。這不僅因為他的包子做得好,也不僅因為他不是本鎮(zhèn)人卻娶了本鎮(zhèn)最漂亮的女人做媳婦,還因為他完全就是一個另類。連最能掐會算的柯瞎子都對他的八字嘖嘖稱奇,說他的心肝脾肺腎和別人長得完全不一樣,他的命里是天克地沖全占了,一輩子注定要折騰來折騰去,活一天要當別人活兩天??孪棺舆€說,畢鳳鳴三十六歲有災(zāi)禍。
柯瞎子說這話的時候畢鳳鳴剛好過完三十五歲生日,所以他老婆馬桂香就著了急,迫切的求禳治的辦法,好說歹說花了三百六十塊錢為畢鳳鳴求來了五道靈符。
“這可不是我要你的錢,這是要敬祖師爺?shù)?。你要知道,為別人禳災(zāi),自己就得遭禍的,”柯瞎子白著他那沒有眼黑的眼珠,不緊不慢的說,“其實你給三十六或者三塊六也可以,只是效果要差很多,我怕?lián)醯眠^一災(zāi)遭不過二災(zāi),他這可是逢五鬼煞星。”